專欄｜別一個｜【足下】污名

污名

——擬魯迅〈狗的駁詰〉

而且，四周圍著一條一條的狗，齜牙咧嘴，拖出長舌，盯著圈裡的東西。

陰翳局促令人窒息。終於！在癱倒成一堆的人體間，有人動了。那狗們立刻警覺。他們扎掙著爬，爬出來。用力地撐起身體，跌倒，滿口泥沙，又撐起，匍伏，然後直起身，用兩條腿站起，晃晃蕩蕩，幾乎跌倒，——又有人倒下——穩住了身體，立了起來。

那狗們猛被震懾，後退幾步，突又吠叫：「怎麼了！退回去！」吠聲四起，牙齒咧得更張揚，嗚嗚的恐嚇著。有人被嚇倒，哆嗦著退回去。

繼續，前行。狗們甚少見過這樣的情況，稍稍的退卻，不知所措，只管亂吠。更老一輩的狗，頓時想起昔日曾發生相同的情境，心中一慄，叫得更淒厲、兇狠。

向著那近乎熄滅，只餘微光的火堆走去，步履漸穩。狗們更惶恐，嘶咬、拖拉著褲管！有人不敢再動彈。有人因腿流血而酸軟，走不了幾步。

滴著血，還要走，終於走到那火堆前，柴木幾乎燒盡。俯身拾起一段粗直的樹幹，湊近火種，樹幹燃了起來，哄哄的燃著，舉起。

於是，有了光，光耀著幾步遠的地方。看清了很多下面的狗們的模樣。其中一頭狗趨前，汪汪的吠道：「好了，到此為止，放下火把，交給我們，不會追究，我敢擔保，回去吧。」

抬眼前望，望見了一個大的圍欄。愈來愈多狗上前進逼。有手從火把鬆開。

再向前走，滴著血。又一頭狗走來，吠道：「沒用的，別以為與眾不同，難道你們還比得上我們？看那幾個當初不也一樣，最後還不又回到這裡？」確然有幾頭狗是站立著，像人，卻依然是狗的模樣，面容黯淡，看不很清。

火把上忽爆起幾點火星，濺到臉上。「看吧！」

撫摸著傷口，有人猶疑，不前。

只剩下你仍舉起火把，向圍欄走去。狗們狂吠：「不！那是祖宗定下的禁地，絕不能踏過那裡！」

終於，「走開！」你說出第一句話。

狗們對此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懼，從未聽過這樣的話語！與牠們斷然不同的話語！絕不屬於牠們的話語！

從狗群走出，到圍欄前，一推，幾塊欄柵應聲而倒，原來早已腐朽。狗們惶惶的退後，沒一頭再敢吭聲。

短暫寂靜後，一陣風吹來，狗們又驚得向後退。你舒坦地呼吸著，更向前走，踏上全新的路，滴著血，走到外面最近的一株樹前，手指沾上血，寫下你的名字在樹皮上。狗們看著，始終看不明白那兩個字。或者永遠不會明白。

你愈走愈遠，陰沒在黑暗中，但火把卻似乎愈來愈亮，亮得刺眼，像太陽一樣。

狗們後面癱在一堆的人體，似有響聲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