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抗世的陳滅

 

文:旭雯

 

 

詩集的開始,是令人澄明的高呼:《市場,去死吧》──不可能是碎碎唸,更不可能被視為純粹個人的發聲,讀這本詩集,不難有讀一個人面對香港這城的行動綱領之感。始揭開書頁,很容易被陳滅的語言震攝。如果各種詩辭,本是幾千年來人們高唱低吟的各種情緒歌調,那麼《市場,去死吧》即使對不諳音樂的我來說,也是種必須高亢唸出,才能發散的一種能量。而詩,作為一種能量,經過身體,轉化為另一種能量形式,是文學力量的物理呈現。

聽說,陳滅是皇后碼頭清場以後最為消沉失落的行動者;聽說,他〈日出的虛幻〉寫的是皇后面臨清場前,那個二00七年八月一日來臨前的那個凌晨。但經查考,又發現,這詩又和〈垃圾的煙花〉,早在「廢墟之花——皇后碼頭文化節」已被他誦讀過。但「浪花、聲音、昏睡的形體那麼真實/也許日出也會消散,也許存在/ 也許宣言和歌聲依舊縈繞不散/什麼是我們認知的美善?那豔麗/ 那光亮,日出是虛幻,日出是不是虛幻?」這一聲聲念著的,怎能不是在那些守在皇后碼頭上、內、外的,那些老中青年人,那一個所有人都不能在日出前瞌眼,推想著晨光或警察何者先臨的七月三十?

陳滅在這運動中,明明是詩人行動者,但一次又一次,他其實是先知。行動者的心思眉目,有時也許太多思慮、太多行動、太多策略,看上去過於惡形惡相了。而陳滅就是這群人中,溫柔的觀察者,把行動者內在的動作,記下來了,並把結果與內情一早告知, 好等我們,好等世界在預言成真的一刻,能反應過來。詩作是以可作年表,替我們記下,這關於天星、關於皇后的二00七年。

詩篇分六卷:形式有十四行詩,也有新詩,都似是本土故事的形式嘗試;也有土耳其電影導演貝拉.塔爾組曲,由電影《satan tango》影像為始點,為「香港」提供另一種閱讀方法。

詩的主題環繞香港。生活於其中,香港的城市環境、發展、事件, 及至人。意像總是煙、是酒、是煙花、是垃圾,他們有感知,有回嚮。熟悉的地域、場景,先是把讀者深深引入,以城市慣常給出的答案為始點,觀察又思考各model answer引出的各種問題。城市景像不能迴避,街道上的舊樓、霓虹燈、路標或被遺下的一聲失笑, 都對詩人作出各種引導或誤導。此時詩人似與整個宣傳機器對話, 對話從一開始就是詩人與城市之間、各事各物之間過招,把一切斷裂的思考層層剝落,又把對話凝固了的衝突回贈給所有人。

通過反頡這些誤導、這些斷裂,城市被過於抑壓的實相被一一揪出,拼發出一種具像的能量。我唯有說,這能量早纍纍積存於我們生活中。

那些街道,西洋菜南街、灣仔老街、皇后碼頭、七一路線,是實實在在詩人自身的位置,讀著總令人想像他會在那空間縈迴不散。詩人自位置對各種人的觀察:一聲聲的「寬頻人、信用人」,把旺角街頭湧動的人頭看成如一個個部落的存在,「保險人、問卷人」,大可看成「穴居人、放羊人」;但詩人更關心到「信用人要不要提供優惠給寬頻人?」這些又窩心又冷酷的,人與人的關係。行業之間既在同一個空間,大概最有可能結交?但以職業的內容做為溝通基礎的人,難道又不是將工作的種種,內化到可怕地步的展現嗎?

詩人這反問又反問,一下一下從香港的地圖與他的思考地圖推過去,還把步履呈現,大概是使詩作步步走入讀者的很好的導引。而反問與作答之間,讀者正稍為進入詩世界的時候,卻又不得不被同樣的反問,震回現實,詩人進而反頡自以為處於現實中的我們。

至於抗世,從詩人於天星皇后碼頭運動中,往往以詩作參與社會行動,這許是運動現場能量積聚後,詩人把能量幻成文字, 復把能量投回運動現場的整個運作。詩作不只是文字,不只是文字建立的圖像或什麼。在此,《市場,去死吧》由是變成了行動者的電池:拿起詩集,唸出來就有力量。因而,我這一堆文字,也再難以成為文學上的分析,而是對於「文學如何能在人的心內頡出的力量」的試寫。

陳滅紀念學校:http://www.cctak.com/

陳滅blogantiworldpoetry.blogspot.com/

 

 〈酒徒的飛升〉

「生鏽的感情又逢落雨天,

思想在煙圈裡捉迷藏。」

--劉以鬯《酒徒》

陳滅

液體那不可救藥的優美

只相對於街道傾斜的固體

觀念揮發前又再別過了臉

酒館播送緩慢衰頹的樂曲

為什麼我只聽見了吶喊?

歌手喝醉時也悄悄別過了臉

紅酒是假像只有飲下才悉破

白酒是舞蹈混和同質的淚水

總有顛倒的日夜在門外

酒館儲存了時間去頑抗

喝醉時總有樂曲伴奏著

演說言詞要勉勵我醒來

荒謬的現實又逢勸勉者

意思是:變得更加荒謬

霓虹擴大如迷阱,還有誰去紀錄

煙與酒難逢的相遇?酒館荒涼人渺

煙霧宛似理念,藏著路人皆知的毒

各上飄,消逝了理想中的醉

歸來了人面,逐漸更多喧囂

茫茫世界的美,未知明天是偽

比賽忽然中斷,有什麼稀奇?

它不是運動只是博彩和廣告

綿雨不息,城市只渴欲一睡

背影帶著煙霧離去。更多的禁忌

更多怨恨,更多鬱結

從杯底輕輕升起了泡沫

只有燃燒才可飛升,歸原作理念

香煙只是香煙,世界卻是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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