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的雪花

隱沒在電視劇的人

文:陳玉峰

 

小克曾經用他的熊貓,畫過一次那些專由林保怡蒙嘉慧郭晉安歐陽震華演的「專業人士」時裝電視劇:熊貓醫生在酒吧遇上另一隻熊貓律師,展開一場完全無內容的無線劇集式對話[1]。小克說:「你試下今晚咁樣同你女友傾偈,睇下佢鬧唔鬧爆你!」

 

電視劇脫離現實

劇集中人不是醫生律師就是警察公務員,大家都在隱隱陣陣的社會中過著隱隱陣陣的打工生活。時裝電視劇愈來愈少基層出現:家庭劇例必出現一家人吃飯的場面,但煮出四菜一湯的菲傭從不出鏡;每一間發生政治的辦公室必定非常整潔,但我們沒有見到騰出騰入的茶水阿姐。

 

時裝劇消滅基層,其實與社會否認基層生活的心態相長。引李智良在〈徙居者眾〉的說法,這是明目張膽的「後欄主義」:每個文明乾淨的場合後面,必然有一個污穢後欄,為前面的光潔日夜做準備。等於我們享用豐滿甜蜜的巧克力,但在第三世界收集可可豆的童工卻在汗酸與饑餓之中工作。後欄的存在,顯示了城市剝削其腹地的層級關係,偷借羅永生的講法[2],這甚至不亞於一次小小的殖民。然而基層在電視劇中缺席,卻反映社會意欲否認後欄存在。把基層逐出公眾的視野,發配到社會視界的邊緣,結果就是進一步取消基層與公眾的關係,將近似殖民的盤剝關係合理化,令公眾覺得自己對「後欄」各人的命運毫無責任。

 

電視劇脫離現實嗎?

基層消失,出現得最多的便是中產,很多劇集中充斥著住成千尺樓的「小康之家」不止,更指示資本必須滾存才是正道。最近《ID精英》便發展到「爸爸」鍾國誠送樓給新相認的女兒Toby。哪怕Toby只是剛畢業的入境助理未必供得起,鍾說過「我幫你比首期咋,你仲要自己供架」一語後還一副很會為女兒前途打算的模樣。女兒執意不肯收大禮,旁邊的媽媽代為計劃投資:「自己唔中意住都可以租出去比人嘛。」女兒從此便要投入節衣縮食的供樓生涯,明明是咀咒卻被再現成爸爸的祝福,變成值得效法的生活安排。

 

吊詭的是,這些劇集雖然脫離現實地隱去了公眾與基層之間複雜的剝削/相依關係,卻又在另一些鏡頭過於真實地呈現了國家機器的壓迫操作。在《ID精英》中,有人蛇被發現焗死在擠迫的貨車內,警察上司責令男主角:「呢單野引起好多傳媒注意呀,上頭比好大壓力,一定要破案!」對話剖開並揭露警隊運作的官僚行政面向,也間接回絕了平日在電視新聞上看到警方大義凜然的廣告說辭。然而這種揭露並無意推翻官僚、行政及虛偽,反而是透過男主角神情肅穆的一聲「Yes Sir!」來認同如此處事方式,將非人為本的思維合理化。發生人蛇監生被焗死的慘劇,破案的動力原來來自「呢單野死左人,總要有人出來為件事負責」,繼而便將人蛇問題背後的種種社會成因化約為蛇頭不人道的惡行所致,著力抹去個人/個別事件與社會的關係。

 

現實是我們只得兩個免費電視台

因此在這些劇集中我們看不到公民參與,也沒有選舉、抗議;反而有一大堆爭產、爭寵、爭上位,將人與人的兇猛競爭合理化,將生活無限瑣碎化;透過扯斷人與社區的關係,奪去生活的政治性。基於廣播牌照限制,無線還壟斷了電視這一途甚多基層觀眾的娛樂。對著基層觀眾大力再現消滅基層如果未夠荒謬,向自以為在盤剝關係中佔上風的中產宣傳進一步的官僚主義、消費主義(買樓「投資」),將他們綑綁到更大的勞動、債務之中,卻是把荒謬發揮極致。

 

傳媒的公共性令它帶上道德責任,滾動式地不停播出一些將剝削關係合理化,難道就是它向公眾負責的方法嗎?若不開放牌照,引入更多競爭與異見,觀眾何時有真正的選擇呢。

 

1小克,偽科學鑑證:心上人,三聯,頁34

2羅永生,《殖民無間道》,牛津大學出版社,頁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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