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靜處一隅的「文學」世界——關於近年中大的中文教育 教育, 中大四十年上冊5 原創文章 靜處一隅的「文學」世界——關於近年中大的中文教育 譚棨禧 1. 筆者是九十年代末入讀中文系的舊生。這篇分析,雖然美 其名旨在檢討中大的中文教育,其實也不過是散論種種對 學習中國語文的想法,作為一種事後眼光式的、對大學生 活的總結。當中的論點並沒有經過系統的整理。 在開始討論之前,讓我們粗略地回顧一下中大中文教育的 歷史脈絡吧。十多年前,中大改行三年制,必修課「大一 國文」也就取消了,中文變成了選修課。九十年代中,語 文自學中心成立,為同學提供「因材施教」的、以至一人 對一人的語文輔導;九七年大學開設了必修、但不必及格 才能畢業的語文精修課程,當中粵語拼音跟國語拼音的訓 練,以及新雅中國語文研習所長期開辦的普通話和廣東話 課程,也應理解成中文教育的一種。 2. 筆者認為,活在一個以中文為主導語文的社會,每天用流 利的廣州話彼此溝通的我們,實在不必將「中文」視為一 種「專科」的知識︰一種只供主修中文同學研究的知識。 我的意思並不純然是說「我們得注意我們的中文水平,因 為中文的用途在香港實在很廣泛」。這種「用途廣泛於是 便值得學習」的想法其實未必經得起考驗,畢竟「哪種語 文用途最多?」(甚至「哪門學問用途最多?」)實在是 個難纏的問題。我更願意相信的是,我們以中文思考,運 用中文的種種假設、書寫中文的姿態影響以至決定了我們 對世界的理解。用劉殿爵教授的話說︰「語言與思想是一 物的兩面,剔除了語言,便沒有思想可言。所以語言並不 是一件工具。」[1] [1] 關於語言與思維的關係,筆者願意提出三段補充資料。第 一,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Saussure)強調,語言不是「 系統命名法」。我們一向認為我們有「狗」、「椅子」這 些字是為了給狗和椅子取名的,而狗、椅子之類是存在於 所有語言以外的。然而索氏論證說,如果字代表先於它而 存在的概念,那麼一種語言中的字就可以在另一種語言裏 找到意義完全相同的對等字,但事實並非如此。他指出, 每一種語言不但是一個形式系統,而且還是一個概念系統 。 第二,語言學家薩丕爾(Sapir)和沃爾夫(Whorf)認為 我們說的語言決定我們能夠思維甚麼。比如,沃爾夫提到 印弟安霍皮族(Hopi)有一種關於時間的概念,在英語裏 就找不到這種概念,所以英語就無法表達它。似乎沒有辦 法說明一種語言的思維是另一種語言所不能思維和無法表 達的,但我們確實有大量的事實證明一種語言裏很「自然 」或很「正常」的思維在另一種語言中就需要特別努力才 能理解。以上兩節參見卡勒︰《文學理論》。牛津大學 出版社,1998年,香港。頁63。 第三,樊善標老師提出,「寫作是理解事物的一途」。他 說︰「寫作是整理思想的行為,其實說話也一樣,要談論 一件事物,說者必須整理好對它的想法,才能表達出來, 但因為說話是日常生活裏最頻繁的行為,要是每一次談話 都仔細整理思量,時間上根本不可能,在一般情況下也沒 有必要。寫作卻不相同,絕大多數人寫作遠比說話少,而 且寫作活動由產生念頭到化為文字所需的時間先天就比說 話長,因而容許較深入的思考。如果把思維的整理強調到 某一程度,甚至可以說寫作是理解事物的一途,也就是說 ,寫作是一個認知的過程。」見樊善標︰〈大專寫作工作 坊報告——寫作課程設計原則的省思〉,收於鄧仕樑等編 ︰《香港中國語文教學論文集——從預科到大專》,中文 大學出版社,1997年,香港。頁353。 其實,這種「語文並不是只學『語文』」的觀點在我們基 礎教育的建制之中早就出現了。回顧我們中學時唸的中文 科內涵及它在整個中學教育光譜中的位置,我們不難發現 ,香港中學的中國語文科訓練同時「兼具」了哲學、歷史 、經公、政治、人文地理的意味。要寫作「閱報的益處」 、「論守時」一類題目時,我們要回答的問題、需要掌握 的知識顯然不只限於修辭語法、文化藝術;要明白〈六國 論〉是否有足夠的說服力時,我們當須回到被議論的文本 ——宋代的外交戰略形勢——去找答案。 所以筆者認為「中文」對我們來說從來就有綜合的意思, 而理想的中文教育,在在需要留意到「語文知識」中無數 內在的呼應︰語言文字與文藝創作、古典傳統與現代突破 、表達形式與內涵題旨、情感抒發與理性論辯,並進而反 省到語文和其他學問的關係,這樣才有機會讓同學發現到 思考的方法,醞釀一把屬於自己的、批判的、表述個別人 生感悟的聲音。 3. 楊鍾基老師在〈從因材施教與學以致用探討大學語文自學 中心的發展〉一文中提到︰「現在有不少大學紛紛增設語 文課程」,「試圖去補救大學生語文能力不足的困局」。 [2]沿著上一節筆者的思路去批判,我們固然可以懷疑這種 幾乎完全撇開其他元素、只力求改善語文運用能力的訓練 ,會否有捨本逐末之失。樊善標老師說︰「文學的精神其 實在於對生活的審視方式,徒有流暢的文筆,而思想僵化 陳腐,我看這才無可挽救。」,正切中了語文課程只強調 「語文」此一策略的危險。[3] [2] 楊鍾基︰〈從因材施教與學以致用探討大學語文自學中心 的發展〉;收於鄧仕樑編︰《跨世紀的大專語文教學》。 中文大學出版社,2001年,香港。頁1。 [3] 見樊善標老師︰〈《城大文學》和「城大文學創作獎」〉 ,http://hey.to/apartment。原文只集中指出文學創作中 的「思想」往往比「文筆」更重要;然而筆者以為即使引 申到更廣義的寫作,「思想」「文筆」兩者也同樣是缺一 不可——當然,文學創作以外的書寫的焦點未必就只限於 推陳出新了。 但我更懷疑的是,這種短線的、一次性的、冀望得到立竿 見影的成績的課程,也許連「改善同學的語文能力」也未 必做到。這種課程往往直接地講授語文知識,以今年的「 中文傳意」課(CHI1509)為例,其「科目宗旨」是︰「… …鞏固學生的語文能力,糾正常犯的語文毛病,並提高其 閱讀及寫作能力」;其「科目大綱」則包括「錯別字改正 」、「詞義辨析」、「成語運用」、「歐化句分析」、「 病句改正」、「閱讀技巧」、「寫作策略」多項純粹的語 文訓練。我的觀點是,即使我們將「閱讀與寫作」的定義 切細到特定文類、收縮到一個不合情理地狹小的範疇—— 比如說「日常生活的紀錄與溝通」——我們還得承認,句 子是由句逗、修辭、語調、結構、觀點多個元素構成的組 合,可以砌出萬千變化,「病句改正」要提供多少例子才 算足夠,才能培養同學舉一反三地辨別語病的敏感?句子 尚且如此,段落、觀點之間的先後輕重、情緒理路(即所 謂「謀篇佈局」),再加上外於文本的因素(例如對被評 論的事物/要表達的對象的瞭解、發表場合、設定讀者的 反應),又能否歸納成三數種可以在短期課程中授予同學 的「閱讀技巧」或「寫作策略」呢? 到頭來,我們難免發現,這樣「語文」的語文訓練不過為 同學提供了日常操作以外幾組中介知識,誰也不可保證被 整個社會潮流認定為「語文水準日漸下降」的大學生能否 在實踐閱讀與寫作的彼岸裏,得心應手地運用學來的知識 ;更重要的是,這幾組中介知識相對於語文知識的汪洋、 相對於常識的汪洋(也相對於同學整段語文經驗史),猶 如滄海一粟,語文老師企圖透過灌輸這些肢離破碎的知識 ,去改善同學的語文水平,實在忽略了「中文」作為一種 綜合能力的本質——「語文」根本就不是一項能夠跟「思 考」割裂、跟其他知識割裂的知識。等而下之的不幸結果 是,語文漸漸被同學理解成一堆可以予取予求的「資料」 ,一門背記重於理解的學問;公函寫作課程更被嚴重簡約 為熟習求職信格式與術語的速成訓練,又或者中文系同學 心中最「易碌」的浮板、一種象徵著悠閒與容易的科目— —這種語文課程最後甚至強化了「我們修習語文因為它可 以增加我們在社會中的競爭力」此一狹隘之極的想法,遠 遠背離了大學教育應有的理想追求。 闡述了反對這些語文課程的論據後,筆者願意提出一個笨 拙的方向。筆者相信,語文運用能力的關鍵是我們的閱讀 經驗,是我們發展了近二十年的語感。這是一個從悠久的 過去累積下來的問題,因此我們不得不回以一個將目光放 遠的答案。大學當局期望同學的語感能在收到一堆語文運 用錯例、讀過十篇八篇範文以後,在個別一年半載的課程 裏突然成熟起來,根本是心存僥倖、以小博大的天真想法 。(容許筆者在這裏先將「語感」一詞的焦點簡淺地放在 對兩個問題的體會上︰一、甚麼是優秀的語文?二、甚麼 是符合規範的語文?)[4] [4] 有一個想法是︰我們須懂得甚麼是正確的語文後,才能明 白到甚麼是好的作品。然而,筆者相信此二者是兩項不同 向度的能力;固然有打好語文基礎進而綻放異彩的例子, 但不少視野開闊、觀點獨特的作者/讀者有時都會犯上語 文上的小毛病。故此我寧願將「甚麼是優秀的語文」置於 「甚麼是符合規範的語文」之前,希望能避免把讀者引進 上述危險的聯想中。 可是,回答「如何培養同學語文能力」這個問題之前,我 們得追問下去︰究竟是甚麼讀物塑造、主導近年大學生的 語感呢?語文老師的「對手」究竟是誰? 從筆者多年來跟中學生補習的觀察所見,有些中學生甚麼 課外讀物都不看,更多的是常常只讀流行報刊雜誌。主流 本地報章的語文水平須得視乎版面或議題︰港外新聞報導 中的遣詞構句也許可以再圓順一點、再多些變化,但總體 來說文從字順算是做到有餘,情理「可稱通達」,偶然更 有一些很有意思的議論作品,不過總體來說常常以為動用 的假設不言自明(例如壹傳媒時刻擁抱的自由市場論), 這多少鼓勵了我們對主流意識型態採取一種馴順的態度。 部分專欄文字往往有些不必要的賣弄,不過整體來說水準 十分參差,當中固然有紮實的反省,但空泛或浮淺的見解 也常見。至於「娛樂」新聞︰這些強調趣味的報導就像種 種以年輕人為對象、以流行信息作主題的潮流雜誌一般, 別字不少,病句尤多。[5]然而這種「娛樂書寫」中著實有 比文筆困擾得多的問題(政經新聞同樣困擾,但間題更複 雜,對青少年的影響略低)——部分篇章常常將要描述的 人物或品牌不顧一切地浪漫化(並不顧一切地推崇「浪漫 」的價值)、理直氣壯地提出抹掉細節與後設思維的直觀 感受(並提醒我們「感性」跟「理性」是對立的,後者是 辦工室中的常情而前者則是令我們過著快樂的日常生活的 必要元素)、草草簡化了表述的因果邏輯(連接詞的運用 要非可有可無,就是牽強或線性)、將好壞高低的判準緊 緊靠附在「新潮——老套」的方尺之上(所以我們得走在 「時代尖端」,購買「時代尖端」的產品,摒棄「out」的 物事)……筆者認為,正因為「語文運用能力」並非一項 孤立地只關係「語文」的能力,以上種種問題常常反過來 影響一些偏讀的年輕人閱讀與寫作時判斷問題的習慣,也 就拖垮了這些年輕人的「語文能力」。假使年輕人成長的 氛圍裏就只有這樣的讀物,大概會很容易將濫調理解為「 常識」,將浪漫理解為富裕的歐洲生活或名牌貨的消費( 又或者更極端的「只愛理想不愛金錢」),將對愛情的熱 度理解為人生最高尚的情操,將思想空洞的藝人理解為「 明星」,將「男孩強壯黝黑女孩高挑纖廋」當作美麗獨一 無二的方程式,將消費與種種對主流價值的追逐當作人生 想當然的傾向,以為思考總應以快為先,以為寫作就是這 麼粗糙簡陋、率性而為的一回事。結果就是,他們難免不 能判斷甚麼是優秀的作品,也多半缺乏對規範語文的認知 了。[6] [5] 病句舉隅︰「她〔容祖兒〕又拍了一場火警戲,李彩樺與 張衛健也同場。做足安全措施唯獨她仍好緊張。」(《明 報》,16/7/2003,C2版);末句應改成「她做足了安全措 施但仍好緊張。」或「做足安全措施後,大家都很放心了 ,唯獨她仍好緊張。」 「……但〔《22世紀殺人網絡2之決戰未來》〕最大敗筆都 係文場戲太多,所講既理論又鬼咁玄,差d以為睇緊文藝片 ,o係度公開套戲3大廁所位,等你可以出去放水或者買野 飲都唔會miss左特技位。」(東Touch,417期,頁88)末 句當作︰「等你即使出去放水或者買野飲都唔會miss左特 技位。」 [6] 同註4。 然而,我的意見不是勸諭「貪玩」的朋友放棄閱讀這樣那 樣的潮流雜誌——我們當然得對種種強烈鼓吹消費的論述 提高警惕,但了解社會、追逐新意、「與時並進」實在不 是罪過,何況有基本語文視野的讀者也不可能反過來被那 些沒有說服力的表述方式感染。[7]我的觀點是︰語文老師 的對手是一種力量龐大的意識型態,他們根本不可能不切 實際地、一步登天的直接要求大部分青少年放棄對「型」 「靚」「轉數快」「行先一步」「有錢」等滲滿整個社會 的價值的追求,過一種方正的、迎合規範的生活。[8]也正 因如此,語文老師不應抽空地期望同學跟這些看來淺俗的 、無法培養規範語感、誤導我們思考的讀物斷絕來往。 [7] 容許我強調,並不是每本「潮流雜誌」或潮流雜誌的每部 分都充塞著我所謂的「沒有說服力的表述方式」。潮流雜 誌中也有很活潑地使用語文的例子;例如︰「〔印有F4肖 像既百事汽水〕炒高5倍依然大把人搶,睇黎F4既歌迷真係 好頸渴。」(《東Touch》,417期,頁82)筆者要指出的 是,如果我們具備一定的語文能力,閱讀潮流雜誌時提高 警覺,潮流雜誌一樣可以啟發我們思考,一樣可以是生活 中有趣的學習資源。 [8] 從筆者個人的經驗看,不少語文老師期望學生的理想生活 方式本身就很值得質疑。 但我也絕對不是鼓勵語文老師就此棄械投降,一個有承擔 的語文老師當為他相信的價值、他認同的語文理念服務, 哪怕要面對最強悍、最無處不在的「對手」。筆者以為, 真正有意思的戰場就在年輕人的日常閱讀習慣中——語文 老師要令年輕人讀更有啟發性,風格、題旨更多元的東西 ,而策略關鍵則在擬想年青人的視角。他們不妨認真一試 的,當是鼓勵閱讀︰為同學們大量提供一些容易理解的、 寫作態度相對嚴肅、但又切合年青人眼中的趣味的作品( 例如一個性格反叛的主角、一些性的書寫、一些教人發笑 的片斷)[9],再輔以跟日常生活有關的批判視角,從而培 養同學閱讀的興趣、品味與耐性,誘發同學他日閱讀更深 刻、更艱澀的作品,陶鑄出成熟的語感——而非粗糙地提 供目標短期的語文訓練,孤立地教授語法修辭,將「中文 」放到一個跟生活無關的位置。這種策略當然迂迴曲折, 不會有短線成效而且知易行難(年輕人彼此之間的品味其 實有很大的差別,好些年輕人的趣味不易捕捉但理解力卻 往往有限,甚至畏難怕悶),但畢竟一舉數得——改善手 腕、鼓動思考、提供學習動機[10]——也是筆者以為僅見 的出路。 [9] 如果由我來提出一個例子,我會建議沙林傑的《麥田捕手 》。當然,譯作的翻譯版本得經過仔細挑選。 [10] 我認為,沒有嘗試為同學提供功利以外的學習動機不但是 中文教育的問題,更是整個香港教育的問題。中學的時候 ,教科書的第一課 〈what is chemistry?〉〈Physics and our daily life〉正是老師常常跳過去的一節;因為「唔 駛考」,而他們得「趕書」。沒有了動機,學習淪為純粹 地賺取謀生技能的一種機械操作,上課的意義變得可有可 無,因為考試成績才是關鍵;而在考試過程中力有不逮的 同學,更難免討厭課程與建制了。 話說回來,我不是想一棒打死那些「語文知識」,不是覺 得那種精華密集的訓練方法完全不能啟發同學的思考,更 無意抹殺語文老師的種種努力。我只是覺得,就是最機靈 聰穎的老師,也不可能用幾十頁的「語文」筆記去沖刷同 學們二十年來的記憶,也不可能以一把這樣強調學術的聲 音去戰勝整個鼓吹娛樂的時代,「教授語文知識」和「習 得語文能力」之間有著咫尺天涯的距離。回頭看看中大, 我們也許會發現,中文系提供的一些選修課程(像「行政 事務中文」、「商用中文」等),很可能正在做著事倍功 半、以至勞而無功的事。他們真的可以做的,也許是以一 種取悅以至妥協的姿態,「四兩撥千斤」,將年輕人引誘 到自發閱讀的道路上去。因此,對並非主修中文的同學來 說,「語文知識」不妨放到一個輔助性質的次序;對往往 自小就愛看書、閱讀視野較闊的專科同學來說呢,那樣的 課程卻反而可能是更有意義的經驗整理。 4. 讓我們跳到問題的另一面——語文規範。規範是甚麼,又 來自哪兒呢? 筆者所經驗的中文系課程為前者提供了粗略的答案,但面 對後者時卻繞道而行。在那樣的課堂上,我們會漸漸看得 見漢語寫作規範怎樣被各個時代的文學作品帶動與模塑, 從新文學運動時期魯迅的《吶喊》走到今天余華的《鮮血 梅花》。但這樣的討論從來都迴避了直接去研讀政治與歷 史跟語文的關係。 不少論者在發表學術文章時提出的「規範」一詞其實往往 都是指「北京政權的漢語規範」,常常引述的也是〈國務 院關於推廣普通話的指示〉中的講法。[11]為什麼呢?這 是關鍵的問題,但往往卻給隱去了。我有興趣知道的是, 其實台灣有沒有類似的「指示」?台灣有沒有類似《現代 漢語詞典》一般,被視為「規範指引」的工具書呢?台灣 的規範跟內地的有甚麼不同?為什麼我們看來跟從了內地 的語法規範,卻總是使用台灣的標點符號?閩南話的方言 寫作被接受的程度跟粵語的方言寫作有沒有兩樣?語文規 範作為一套隨著社會情境的變化而時刻更易的「法律」, 我們該怎樣對待那些新的規範呢?固守或摒棄語文規範的 意義是甚麼?這些規範變化的歷史經驗留給我們怎樣的註 腳? [11] 據1956年2月6日〈國務院關於普通話的指示〉,普通話「 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語言、以典範的 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見黃耀〔方方土〕老師︰ 〈多語文化與本地書面語的標準〉,收於鄧仕樑等編︰《 香港中國語文教學論文集——從預科到大專》。頁163。 我提出的懷疑並非企圖暗示中文系「親中」——畢竟,吳 宏一教授、已離職的張曼娟教授都來自台灣,而在中文系 服務多年的黃維樑教授也是眾所周知的余光中迷。我提出 的懷疑是針對這樣的中文教育或多或少地忽略了的問題— —語文和社會、政治、歷史的關係。進一步說︰規範不過 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切入點,「台灣——內地」也不過是 「政治」中其中一套較搶眼的坐標。文學作品是否只是指 向「文學」本身,當中的起居飲食、哀樂喜怒是不是一種 種可以抽去背景的情節呢?脫離了社會脈絡、政治背景、 時代顏色,我們真的可以暢達地掌握文本的意義嗎?寫作 是否就只在文采與想像力方面有平庸與超越的分野?文學 真是這樣的一種淨土嗎——忽略了利益與權力的分析視角 ,我們會不會「無可無不可」地成為了任何一種暴力的幫 兇? 5. 話說回來,筆者最關心的其實是︰閱讀狹義的文藝作品是 否專科中文教育(即中大中文系)最需要的環節? 首先,作品常常以表面的目的被分成文藝創作和實用寫作 兩類。而有一個流行的想法是︰文藝創作是一種較實用寫 作更高層次的表述(在學的時候我認為「寫作訓練」比「 創作」課有意思,不少同學都抱有相反的想法)。我並不 打算反對這個想法,我甚至很認同這種想法,我也相信不 少優秀的散文小說詩歌都是無法言喻地美麗的東西。但我 希望提出幾道問題︰ 一、實用寫作跟文藝創作的分別真是這樣清晰嗎?諸葛亮 〈出師表〉本來就是下屬寫給一個能力有限的上司的一份 工作計劃書,〈兵車行〉介入社會討論的熱情其實很接近 王岸然的「時事悖論」。中國古典文學傳統中不少作品都 是抱有非常具體目的之寫作。 二、議論文本身有沒有文學性呢,又或者說,有沒有內在 的錯綜性呢?敘述次序會影響議論文的說服力嗎?反過來 說,不少文藝作品會否其實充滿論辯的力量呢?[12] [12] 高辛勇指出,「rhetoric」(修辭學)一詞起源於古希臘 城邦(polis)文化中的演說活動,在古典傳統裏,rhetoric 本來指的就是以說服、論辯為主的persuasive rhetoric。 同時,他指出「現代修辭理論企圖將人類全部或大部分的 論述納入修辭的研究範圍,其工作就涉及如何定義『說服 』的問題。很多論述乍看並無說服用意,但長遠地看卻有 說服作用。例如,『求真』的論述,或『客觀』的知識的 傳播,一般並不打著『說服』的旗幟,但無形中卻可改變 人的信仰或意識型態。『說服』的目的或作用可能是隱性 的或間接的。」見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中附錄 一〈西方古典修辭學〉一節;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5月 ,北京。 三、水平普通的文藝創作跟優秀的議論文,你會覺得讀哪 一種更有意思?書寫對爸爸日漸老去的感慨困難,還是辯 論應否加稅困難呢?甚至說,辯論應否加稅困難,還是寫 一封可以在今時今日二十萬人失業的社會背景中博得僱主 青眼的求職信困難呢? 我個人的觀點是,討論一篇日常的、並不優秀的[13]文章 ,可以啟發我們的思考的餘地,未必比討論純粹地文藝的 作品少——因為前者跟我們眼前的生活的關係緊密得多, 也因為前者要描劃的文本就是眼下的現實,我們必然掌握 更多資料,有更多介入討論的可能,有更大的思考空間與 資源。我一點都不懷疑閱讀(以經典作品為主的)文學創 作於學習語文的意義,但我同時覺得,古代的觀點跟我們 太遙遠[14],而現代文學中也有不少「與巨變的現實保持 距離」[15]的作品——二十出頭的本科生未必有能力從這 些作品讀出關係於生活的啟發,未必就藉此解決生命中關 鍵的疑惑,未必就可以回答後過渡期香港種種極其複雜的 問題。容許我直接的批評︰近年中文系有部分同學正正就 是這種只「擅長」文藝、抒情,只能談談「意象」、「語 調」的「專才」。在這種非常荒涼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六 − 三 =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