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心湖淬筆】打書政治 專欄, 10年2月號, 心湖淬筆 打書政治 報載以《拳皇》系列港漫成名的永仁近日筆鋒一轉,畫起政治漫畫,諷刺曾蔭權在雷曼事件救市不救人,三個古惑仔為任志剛拳拳到肉打天下選特首,「起義」倒曾去也。 看上去再莫名其妙,政治意識就是政治意識。向來被蔑稱為「打書」的典型港漫是不少基層青年男性的精神食糧,即使有所謂青年政治這回事,卻還是知書達禮快樂抗爭不求私欲只求「非物質價值」的小布爾喬亞式「八十後」的專利——文化人是這樣說的——與蹲在後樓梯一手萬寶路一手打書的車房仔無緣。打書學人講政治?最經典的往例莫過於九十年代肥良在《末日戰狼》把六四描繪為外國勢力操縱暴民搞事,中共血腥屠城有理。這種比陳一諤早獻世十年、內容勁爆十倍的政治表態固然貽笑大方,倒也未嘗受千夫所指,蓋輿論從不把打書和它的讀者當真。 儘管處於本地文化研究不屑研究的文化最底層,打書其實可以有細膩的政治面向,例如日本知名打書《北斗之拳》。翻開這部武論尊編劇、原哲夫作畫的漫畫,你當然不會期待主角拳四郎侃侃而談John Rawls與齊澤克,然則縱觀全書,在那個核戰後人吃人的世界有甚麼暴行最常見?野心家率領嘍囉四出屠村,搶地,搶水,搶糧,搶女人,害人家破人亡。最典型的平民形象又是甚麼?珍惜家人,保衛鄉里,在荒蕪的乾土開墾農田,為眾人的未來胼手胝足。千辛萬苦覓得農作物種子的無名老伯被流氓從後劫殺,看得拳四郎爆衫怒喝「你們沒資格活在今天」。在《北》裡,最高的價值是家,最大的罪惡是毁人家園——家不是由上車盤開始樓換樓居無定所的,而是定居的,紮根的,要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親手逐步建立的。 家也不是原子化的核心家庭,那是包含一整個社區的家鄉(hometown),我開井你種田他運糧,共存只因彼此互助。至此,《北》的家庭價值超越了劉兆佳的功利家庭主義,超越了汲汲於個人上位好讓全家雞犬升天的「香港故事」,原哲夫和武論尊筆下的家既與集體福祉秤不離鉈,家庭價值也就有了政治性,化成某種本土意識。 第一次聽見菜園村村民唱起《菜園之光》,是去年的五一遊行。「人生於世上最緊要個家,一生種下人地情」,與當年紮鐵佬「擔得起條鐵,擔唔起頭家」的呼號遙相呼應。把兩者串連起來的,無疑是上述的家庭價值。家庭價值不在明光社陣營的反同文宣,不在馬時亨闔家總動員的曬恩愛show,而在基層人民到了最緊急的時候、被逼發出的最後吼聲。 同一個家,放在同一個五一勞動節,箇中含意未必相同。對於有屋有地(雖然只是租來的)自耕自食的村民來說,遊行隊伍爭取的最低工資顯得多麼的不搭調。為何爭取最低工資?因為剝削,因為低薪,因為不得不委身剝削之中靠這份低薪過活養家——這個「不得不」,是失去營生手段者別無選擇地出賣勞力,在輕賤農業、趕絕小販的香港幾近必然。 《北》的細緻,在於它連這個馬克思主義ABC也照顧到。劫掠過後,失去賴以為生的土地,被擄村民命運如何?就是淪為奴隸,天天為滿足強者的古怪要求揮灑血汗。沙奧撒那個逼迫眾多奴隸興建的聖帝十字陵,百無一用如穩賠不賺的大白象高鐵,未入伙先沉降的日出康城,或者慘澹經營想賣盤也沒人要的迪士尼。從核戰後的世界回到香港,早陣子在秀茂坪跟一位老街坊聊天,他說以前與曾灶財是鄰居,得悉曾之所以自稱九龍皇帝到處塗鴉控訴,皆因他在今日慈雲山火葬場一帶擁有的大片菜園於五十年代遭政府收地,一切化為烏有。之後,香港有了密密麻麻的工廠,有了貼近工廠為之提供勞動力的公屋,也有了除一雙手別無所有的工人階級。 今日的菜園村,正是工人的前世,兩者魂魄相連。你永遠不會在《北》看見奴隸和村民對立,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應對立。工聯會派出建築工人在立法會外與菜園村支持者對峙,可見其政治水平還及不上區區打書。 打書畢竟是打書,《北》誠非專研政治之作,爆頭流腸的畫面和滿瀉的英雄主義才是最大賣點;但反過來說,恰好是家的政治性、本土的階級性基本到早已融為背景設定和情節套路,完全毋須煞有介事長篇闡釋,原哲夫和武論尊才有空間把心力投放在填塞種種市場元素賺個滿缽。這種深入骨髓的政治覺悟,甚至比反高鐵論爭裡一些隨意否定利害的知識分子更深邃沉實。 政治化的打書,是基層八十後的政治讀本。日本七十年代安保鬥爭後不乏進步人士轉投漫畫界,香港的知識分子,準備好與基層對話沒有? 【心湖淬筆】尤里安。真理不設出生年份,超越必然跨過時空。問題是,這跟我們有沒有關係。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5 × = 卌五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