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後的理由

記者朋友似乎看穿我開口閉口都在數落主流香港的發展模式與自我意識的諸般不是,遂問道:為甚麼你不作個什麼「新香港」的名目,而要叫自己為「八十後」?其實,天星皇后運動之役已説出了形同新香港的符號「本土」,當然至少在字面上,後者具有更濃烈的時空意識。坦白說,在我心目中,八十後反高鐵的旗幟其實是第二波本土,這當然從狹窄地將第一波定義為天星皇后運動才說得通的。也是字面上看,今次則強調一種「新」,畢竟任何青年運動或代際抗爭基調上都該如此出發:新一代人怎樣評價和檢視社會既存的經濟秩序、政治意識形態和文化遺產。兩次運動中,一些主題和渴求——重新界定「我們」是誰——沒有改變,但它引起焦慮可以在此嘗試回應。

集體的招魂和焦慮

很多人已經指出,本土認同的提法有排距非本土元素之嫌,正如今天八十後也好像忽略了非八十後云云。但我想指出,不論本土抑或八十後,其要旨都是尋找、想像和打造一個以香港為界的城市共同體。在我成長的年代,解構的術語成風,人們只會批判共同體是想像出來的,而從沒想過自己也可以想像出一個共同體來。關於共同體的焦慮,也存在某些矛盾:我們甚少詰問工人、女性或同志等身份認同論述是否排斥了非工人、非女性或非同志等元素,但對類似本土此一以整個城市為單位的身份論述惶恐不安。但我得補充,主張本土或八十後的認同,其實源於幾年以來,發覺單講某個碼頭、某個村落或某個社區是不足夠的,並刻意把戰線、問題和動員的範圍擴充至全香港。這裡訴諸的不是某種離地的抽象價值或相反的局部利益,而是城市共同體的追求和認同——當然共同體追求什麼認同什麼不是天生的,而是運動的結果。

時空的政治

也有些人指出,核心問題是資本主義和階級,強調城市和歷史是失焦了。但我想,這幾年來的運動,矛盾都是從城市空間、家園和社區爆發出來的,這些元素所綻放的訴求方式、力量和效果,跟以往強調反資本主義和階級認同是完全不一樣的。資本主義和階級故然是十分重要的課題,但卻不可凌空繞過近年社運所積累的力量和經驗,而硬套必定怎樣怎樣。曾聽人說,香港人之所以保守,是因為電視:誰能控制電視便可控制香港。但我愈來愈傾向相信,更有力的控制其實來自城市空間和記憶。試想想,當香港人每天自願或被迫生活在一個商場接另一個商場,到處都是圍繞商品消費的訊息、影像和空間佈置,那末多少解放生活和追求另類的潛能是被如此掏空的?當人們不記得諸如喜帖街或菜園村般的另類香港故事、亦記不起這座城市如六六騷動般的抵抗記憶,我們能期待香港人可以發展出怎麼樣的民主反對力量?

當然,資本主義的病徵首先便體現在空間上,而反對運動通過不同形式的空間——碼頭、社區和菜園——所煥發出的動力更是不可估量。因此,回到時間和地方,重塑我們的主體,便是這個運動的理由。

【口硬心軟︳陳景輝】

陳景輝, 獨立媒體民間記者。縈繞腦海的是記憶、身份和我城的種種意象,纏身港毒見諸筆尖。細密緩和,樂中有苦。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