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蕭
八月六日《東方日報》又報導了一單似曾相識的新聞,內容大概是中大三十名學生齊舉中指拍照,而臉上竟然全無羞愧之色,而且表現亢奮,實在是教壞細路。先不論《東方》編輯們的想像力──舉著中指而表現羞愧,就像脫褲子放屁、穿褲子拉屎一樣,至少我不能想像的,而更重要的是,我說它似曾相識,是因為類似的論述在以往有跡可尋,譬如新亞桑拿、情色版事件之類。縱使這次沒有引起軒然大波,但其思路與以往一脈相承,先是發現,被報導,被批判,然後惹來討論,接著事情被逐出熱門話題之外,不了了之。

這樣的話題似乎也老得要掉牙,但當我看見一次又一次大學生的所作所為與主流社會不符,然後惹來討伐;大家心目中乖乖的大學生的幻想一次又一次被戳破的時候,我不禁要懷疑,我們大學生生活在這個環境,社會就像個工廠,我們幾乎就像富士康工廠的工人一樣,被監督著、被操控著,我們能夠做的只是那沉悶而又不證自明的工序,每談一句說話、每一個行為幾乎都要獲得批准、獲得淨化,活像個機器一樣,毫無個性,僅僅被當作服務工廠的工具。

身處這個環境,我們大學生從來只是被論述的客體,我們從來都沒有行動與論述的能動性。然而在我們想像中,成為大學生只意味著獲得更高薪酬,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個齒輪,甚至進入資本家角遂的遊戲裡的時候,我們就不難發覺,這個社會的意識形態與大學生身份是如此契合著,大學生在社會裡僅是被培訓為一個又一個服從資本家的規則,既溫馴而又反人文精神的機器。

在嚴格的意義上來說,大學生在社會裡從來不被當作「個人」來看待,大學生的身份與中學生、小學生一樣,都是被教化、馴服的一群「學生」。當我們在談論大學生身份的時候,大學生只是被社會拼命製造意義,然後拼命消費的一個空洞概念而已,甚至可以說──大學生只是一件又一件的商品,他們配合著意識形態而被廉價地消費著。當社會大眾猛烈批評大學生不道德、沒教養的時候,有時不過是滿足大眾洶湧的道德情緒而已,大學生與超級市場的罐頭其實不無異樣。

我們可以想像,大學生建構身份的能力與社會意識形態是密切相關的。在這樣一個消費主義、金錢萬能的脈絡底下,大學自自然然成為資本家以至資本主義的囊中物而成為職訓場所,而我們的話題亦經常談論搵份好工、努力賺錢。而我們大學生卻又一次又一次地墜入陷阱,自願走入陷阱,甚至在陷阱裡悠悠自得,幾乎就「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當大學生一次又一次地宣稱「現實係咁架啦」時,其實不過是犬儒主義的另一種形態而已──我們既不理事實,也不相信改變的可能性。

被稱為新共產黨宣言的《帝國》裡指出,帝國主義已經消亡,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去中心的「帝國」,它運用著資本主義的手段滲透人們的日常生活,運用「生物政治」操縱著全球化,而這一個帝國在我們眼前這一刻已經形成了。書中有提及在帝國裡的反抗手段是什麼──那就是依靠一個又一個獨立自主的群眾(multitude)在帝國的內部抗爭,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被等待的盲動。我不能說這種反抗方式在當前的脈絡底下可以完美地套用,但我們又應否像帝國書中的描述一樣,等待著內部群眾運動的形成?等待著一個又一個大學生的覺悟,然後奪回詮釋大學生身份的權利?

不如先讓我們回到話題本身,事件過去良久,但並未見惹起什麼討論或回響,也許舉中指此等瑣事沒有觸動大眾的神經,也許經過新亞桑拿、情色版事件以後,大眾對這些事情已經麻木,而我此番說話也不過是借題發揮,抒發久藏心底的鬱悶情緒而已。有人說這件事的產生只是因為某些人笨實,因為他們忘記了把相片改成私人發佈,而我卻說這種犬儒心態正正契合著這些橫蠻的道德教條主義──它要求你害怕,要你不敢面對站在道德高地的人群,讓你繼續被奴役、繼續被迫服從、繼續陷入這種困境。

我不敢說現在我講的都是對的,但起碼,要對抗這種教條主義,我們就必須作出多一點對大學生的想像,譬如,如果你可以問我,到底你想像中的大學是怎樣的?那麼我就會答你,我想像的大學不是一個連講句粗口、喝杯酒、抽支煙──樣樣都被管的地方,我想像中的大學是充滿著人文精神、理想主義、批判精神的地方,它尊重個體,對社會有強烈抱負卻又會批判著道德教條主義,我夢想中的中文大學,大概就是這樣的一所既反叛又熱情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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