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elody

無論你是否喜歡黃向藝的畫,她的畫的確吸引眼球。今年暑假剛在中大藝術系畢業的她,用傳統工筆畫同性戀題材,愈是穩陣愈是若無其事,愈是叫人驚呼:這是中國畫嗎?前衛的中國風衝面而來,令她在中大藝術系畢業展中獲得了城中著名畫廊嘉圖的青睞頒發獎項。但是另一邊廂,本地藝評家卻又批評她作品所描述的同性戀是「滴血不沾」、「走不出某種畫廊會喜歡的裝飾性」,矛頭直指商業畫廊的頒獎。

《學生報》訪問黃向藝,本想伺機問問她會如何回應這些關於在作品中再現同性戀的講法。不過訪問起來,卻發現全不是那回事。黃向藝想畫的,其實是日本的BL(Boys Love)漫畫。

黃向藝解釋她理解的BL漫 (Boys Love漫畫):「係日本流行先,通常畫兩個男仔,男同志題材,但其實畫比女仔睇既。」是因為女仔也想看色情品嗎?「可以算係啦。因為傳統上男性太具侵略性,而BL漫畫入面既男仔都會畫到好瘦、好似女仔咁,令女讀者睇落無覺得咁驚,可以維持住一種距離,享受快感。」

「滿足到性慾但不覺得被侵略」

結果由原先的男同志題目,轉入了Boys Love「耽美」的話題。為什麼黃向藝沉迷BL漫畫,還畫在畢業作品上?「睇BL漫畫其實係一種偽安全感。例如係日本AV入面,女優好被動,比男人侵犯;但係BL就會畫到入面既男仔好陰柔、好似女仔咁,女仔睇呢D漫畫會滿足到性慾而唔會覺得被侵略。我覺得女性係社會上真係太受抑壓喇!」唔,筆者停一停諗一諗:不過女方也可以反客為主,即使處在關係中也會不覺得自己被侵略啊?但這牽涉到「女性覺得自己是弱者」背後一堆文化條件,是另外一個複雜的問題。

很多人有興趣知道黃向藝會選用傳統的工筆來畫BL漫畫。筆者原先期待她會拿出一堆別有用心或者策略的性別/文化理論,黃向藝說來卻顯得自然:「無乜野,只係畫工筆時我自己畫得好舒服,好喜歡個種一層層鋪上去、一點點滲入紙中既感覺。」那麼「反傳統」,藝術系的老師有沒有說什麼嗎?黃向藝顯然受過委屈:「有!叫我唔准再畫呢D野。老師覺得咁樣畫唔好。之後我有段時間都唔敢畫野。」唔,是女性受害者情意結確認了女性「真是」一個受害者,抑或還有種種「普及文化與傳統文化」之類機制在竄動?黃向藝是保守抑或前衛?抑或,她一如任何一個我們,是一個慾望暴露在日光之下,受到打壓的年青人?

「我不是畫給同志看的」

不過她的畫在畢業展展出之後,面對藝術教育工作者及藝評人馮美華、Matthew Turner等批評。兩人撰文比較同期舉行的中大及浸大畢業展時,分別提到黃向藝的畫,並評論為「滴血不沾」、「走不出畫廊會喜歡的某種輕微裝飾性」。把同性戀題目熏染得和平、浪漫,絲毫不處理同志日常生活中實實在在的歧視,是一種理想的處理方法嗎?抑或只會令人在隔著安全空間遠距離觀察同志,並且自以為理解關心他們呢。黃向藝說:「我唔覺得我能夠完全理解同志,因為我自己唔係同性戀人。老實講我睇到既都係書本上既,我其實感受唔到。而且我畫既係BL,係從女性角度出發去畫,嚴格來說這並不是畫給同志的。我奇怪為什麼有人會覺得這畫會有「裝飾性」,這些畫會有人買來擺在客廳嗎?讓客人來的時候看到嗎?」

拍賣反叛

不擺在客廳,卻可放在睡房。那種安全、溫馨、「只要有愛,世界便無困難!」的感覺,足以令人看了後太過舒服:以男男戀為畫題給人前衛的感覺、工筆「售賣」中國味道、和平的畫風令觀眾安全著陸……這正是近年畫廊非常喜歡,亦非常「賣得」的一種風格:看來有點越軌,實質非常安全,甚至幾近保守。頒獎給黃向藝的嘉圖畫廊,老闆從前任職著名拍賣行——它們亦是導致當代藝術市場轉向超級商業化的旗手。把當代藝術對現代社會的文化批判一一收編磨平,令尖銳、批判的畫作反而成為了富人睡房中的裝飾,任其展示「自己的」「前衛」「個人品味」或者「中國」「風格」……正是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癥候。因此由嘉圖頒發獎項,不免更令黃向藝的畫蒙上了消費品的嫌疑?

但是黃向藝似乎未有關注到這底下一層意思,對於她來說:「畫工筆係因為之前畫開插畫,筆法好似,我又中意;畫同志係因為我睇開BL漫畫,所以自然就畫左落去。我無諗過畫出來有乜結果,畫到一幅好畫就會滿足我自己。有時我會諗,我係想透過BL漫畫令人正視性別不平等呢樣野,但係,真係會透過幅畫就做到?我唔肯定。我只係想表達自己。」但是,透過畫一種只為女性提供偽安全感的畫,並無助於直接改善目前女性面對的情慾壓抑狀況呀!筆者難免對黃向藝提起外界所說有關「中大藝術系隱士」的說法:都說中大藝術家喜歡躲在studio做自己野,並不關心社會。黃向藝皺皺眉頭:「唔,我都有聽過。好多時候會講到藝術家有咩社會功能,我會諗,做一張好畫,令人有視覺上既愉悅,會唔會已經係一種功能?」至於畫題會不會被消費社會吸納的問題,黃向藝說她之前沒想過,往後創作的時候,可能還要多想一點。

後記

很多人說黃向藝的畫似香港另一位著名畫家石家豪。唔,不是所有用工筆畫「現代題材」的畫家都是石家豪吧。近年愈來愈多年青畫家用傳統方法處理當代題目,不單是因為這類作品看起來「前衛、新穎、賣得」,也許也是年青畫家面對這等埋身議題,不可抗拒。從黃向藝的「無心插柳」,或許可見同志或者耽美議題在青年生活中無可避免。

筆者懷著同志議題去訪問黃向藝,卻問出了boys love來。馮美華或者Turner的批評未必落空,可是黃向藝的直率回答卻顯出兩者似乎無法對話。黃向藝表達了女性情慾受壓的鬱悶,但她所受的藝術教育卻沒有給予理論讓她了解和抒發,以致在作品中張揚出反抗,反而可能落入某種被解讀為保守的處理。

如果說我們需要對話的空間,毋寧說我們需要對話的物質條件和系統:當boys love本身也是一種甚為普遍的消費品、當同志議題或者女性情慾的困惑本身就是年青人要面對的問題、當藝術訓練沒能轉型去疏導、當欣賞黃向藝的只能是商業畫廊……黃向藝作品的消費性似乎完全是可以預期,但是我們的整個教育系統,可以開始對我們給予協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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