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戰火旗蹟》一戰論英雄

《戰火旗蹟》一戰論英雄

文︰雷澤緯

〔作者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現為東亞衛視主持，主持的節目包括《今日香港》、《潮流家品》、《傳情點播》、《現代啟視錄》以及電影文化節目《追訪電影人》與《光影三人行》。節目於NOW寬頻電視536台及香港寬頻第9台播出。〕

由《雷霆救兵》（Saving Private Ryan）、《狂林戰曲》（The Thin Red Line）、《珍珠港》（Pearl Harbour）、《美麗緣未了》（Very Long Engagement）、《傲氣藍天》（Flyboys）、《聖誕快樂》（Merry Christmas）、《一個快樂的傳說》（Life Is Beautiful）、《鋼琴戰曲》（The Pianist）到《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一直數下去，就會發現近十多年來，以兩次世界大戰為背景的電影從來都沒有缺少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情景都被呈現及重塑過，所以當電影公司宣佈奇連伊士活將會執導一部以二次大戰真人真事改編的戰爭電影《戰火旗蹟》（Flags of Our Fathers）的時候，不少人腦中都不禁產生一個疑問︰「還可以有什麼新角度呢？」

《戰火旗蹟》的故事發生在一九四五年的二月。當時歐洲戰線已大致分出勝負，唯獨太平洋戰線的戰情依然激烈，其中在最關鍵的硫磺島戰役上，美日雙方陷於苦戰。就在其中一天，五名海軍及一名看護兵，在上級要求下於折缽山舉起美國軍旗，就在那個時候，一名戰地記者隨手將這個「插旗」畫面拍下。當照片被傳送到美國的報章刊登後，六名士兵一夜之間成為了全國上下的英雄。這張具象徵性的照片更扭轉了美國人當時對戰爭的悲觀看法。於是，有份在相片中亮相的三名生還士兵就被即時召回美國，開展美軍代言人的生涯，以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姿態巡迴各地，為美國政府作出大量的債券推銷工作。

《戰火旗蹟》說的雖然就是這樣的一件歷史事件，然而在奇連伊士活的處理下，《戰火旗蹟》就是有辦法讓你感受到電影的出發點並非單純為了去呈現一場戰爭、懷念一段過去，而是透過這個故事反覆討論英雄（偶像）對一個社會的意義與價值。而英雄又是如何被運用/利用去為不同的人去製造希望與幻想。對於公關、代言、偶像文化正盛的今天，六十年前的故事與我們仍然息息相關得很。

這三名士兵在參與戰事之前，沒有想過成為英雄，成名全是命運的安排。面對突如其來的人氣，在戰場上根本無甚貢獻的雲尼格朗自豪得很，樂得為國家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債券宣傳活動。而救護兵尊畢列為人簡單直接，既沒有為此而沾沾自喜，卻也沒有為此而耿耿於介懷，既來之則安之，任由政府安排出席各項活動。而帶有印第安血統的艾勒凱恩斯就因為接受不到成名的壓力，一次又一次想拒絕去運用自己的名聲去推銷債券，最後更以酗酒來逃避。縱然三人取向各異，然而
他們都同樣迷失。

電影以一層又一層的方式揭開這個一夜成名背後的迷失真相。在呈現了三位生還士兵成名的風光過後，電影再次帶我們回到戰場，讓觀眾看到當初原來是有另外一批士兵負責進行升旗的工作，只是隨軍的記者錯失了拍攝的機會，所以在後來的六名士兵再次執行升旗任務時，才拍下如此震撼的畫面，然而就是這一張相片，六人成為了英雄，而其他在戰場上犧性的、真正作出過貢獻的都被大眾遺忘。導演奇連伊士活將媒體如何塑造英雄的議題，一針見血的勾勒出來，更讓我們看到當一個英雄（偶像）有時可以是如此被動，正是如俗語所言︰「時也命也」。

電影的中段，導演要探討的議題就由媒體如何塑造英雄發展成為大眾如何接收媒體所塑造的英雄形象。一名蒙難士兵的母親在酒會上告訴救護兵尊畢列當她知道兒子是相片中的其中一份子時，她對於兒子殉職的感覺頓時好了很多。然而這名母親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名蒙難士兵其實並非圖片中人，被誤以是英雄之一乃源自一個美麗的誤會。電影其後再有條不紊地將當時社會各界，包括商界、政界如何厚待三名倖存英雄，包括邀請他們加入大公司擔任要職，來揭示出英雄（偶像）人物的地位是如何在被塑造之後再被加以確立。因為英雄（偶像）都為社會提供了幻想，而幻想變相令英雄繼續被無限放大。正是這種突然的放大，叫本來平凡的三名士兵，不得不堅負起「不能破壞大眾美好幻想」的責任，將很多自己和機構的立場都選擇性地隱惡揚善。

電影在後段更透過三名士兵的下場深入探討「英雄」這個盛名的有效日期。正如這三名士兵一樣，當社會完成消費他們的形象過後，他們的利用價值就由正面轉為負面。三個人在巡迴之旅的後期，開始受到傳媒窮追猛打，用不同的方式去除下他們的光環。一手捧起他們的媒體，再一次透過塑造他們的形象來達到期望的效果，只不過這次他們的角色變為昨日英雄，不斷被傳媒質疑當初令他們成名的相片是否早有預謀。三名士兵成名過後的下場及內心的痛苦正好反映了大眾對公眾人物的價值取向是如何不自覺地被操控，而英雄如何自處又是何等的舉步為艱。

電影《戰火旗蹟》縱然是一部戰爭電影，然而戰爭並不是主角，它只是一個背景，被借用來去討論何謂英雄。透過三個被冠以光環的英雄代言人的遭遇，《戰火旗蹟》要肯定的是所有為自己、為國家付出過努力的平凡人，而他們每一個都可以是真正的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