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德州電鋸大屠殺》：一個名字，兩個故事

《德州電鋸大屠殺》：一個名字，兩個故事

文：雷永錫

《德州電鋸大屠殺成魔之路》剛剛落畫，市面上的VCD／DVD商店又重新流出了一套1974年版《德洲電鋸大屠殺》的uncut remastered version，正好是時候來一個經典重溫，比較一下1974年版本及2003年版本。

1974──-平凡中的驚喜

1974年的經典電影《德州電鋸大屠殺之慘無人道》（The Texas Chain Saw Massacre）被很多人視為前期的Slasher類型電影，影響了往後大受歡迎的《月光光心慌慌》（Halloween）、《黑色星期五》（Friday the 13）。驟眼看一看它又好像是一套典型的Slasher電影：五個年青人，原本是開開心心地去玩，被無厘頭殺人狂逐一殺掉，又有例牌的殺人狂拿著殺人武器狂追女主角的場面，如果配合上「帶著人皮去殺人」的形象和被禁多年的歷史，帶來的期望可能是「究竟果幾個人係被咩野方法殺死」＋「果幾人死得幾慘幾血腥暴力核突」＋「最後女主角點樣係最後關頭忽然智勇雙全逃出生天」。如果按此期望觀看此片，對會被此片的平實嚇了一驚。因為此片的血腥場面極少，交代每一個人死亡的過程所用的時間不多，皮面人的殺人的動機及方法，也是貫徹始終的只是將人拿來當屠宰場內的牛般處理。全片以彷紀錄片形式拍攝，連恐怖片常見的陰暗場景也不用，主要事件反而常常在日光日白中進行。而本片製造恐怖情緒的方式，主要在於食人家族那些意想不到的行為，如片首乘順風車的食人家族大哥突然拿刀來自殘及襲擊別人，皮面人突然襲擊受害者將他們當牛般屠宰，女主角被食人家族捉住以後被玩弄的過程等。受害者被殺之前的舖排所帶來的緊張，及到真正被殺或被發現那一刻所爆發出來的驚恐，固然是電影中的一部分，但也不是唯一的驚嚇技巧，因為在女主角被警長捕捉後，論述的關注已由上述的模式轉換為食人家族對女主角所做出的事會有多可怕。事實上，在全片的83分鐘內，由第一名受害者發現牙齒而走往皮面人的住所被殺，到女主角第一次被皮面人以電鋸追殺逃到警局，加上末段女主角跳窗逃離食人家族的住所至公路獲救，共佔27分鐘，只為全片的三分一，而真正較長的追殺場面只有兩次，分別是女主角第一次被皮面人發現及末段的大逃亡，其餘眾人由被皮面人發現到被殺一刻，都是快得很。

另外，本片其一中項與典型Slasher電影的分別，也就是沒有以主觀鏡頭交代兇手偷窺及跟蹤受害者的過程的。雖然在Slasher片的世界，兇手的行兇動機並不重要，但即使像《月光光心慌慌》般完全不打算在電影中交代行兇者的殺人動機，片中那些主觀的鏡頭的跟蹤過程、偷窺過程中的喘息聲等處理，也帶來了一種殺人與某種變態的慾望／快感的詮釋可能，滿足了那種庸俗的正常／變態想像：殺人只是因為慾望的變異，而自身慾望只要循規蹈矩，因循社會規範便永遠也「行得正企得正」。那樣，看恐怖片的不安雖然仍然存在，但那種不安還原為一種「我／他者＝正常／變態」的被侵害不安，當中隱含的保守偏見顯而易見。反過來說，在74年的《德州電鋸大屠殺之慘無人道》，殺人便是那樣的matter of fact，回應片首那段宰牛過程的對話，以鐵鎚敲死，或將人放在掛肉的鐵勾上在以電鋸切片再放進冰箱，沒有最絲毫的快感暗示（雖然為什麼皮面人要帶上人皮面具是一個謎，但想像到人們會將動物的皮毛製成皮草穿在身上，那皮面人的行為也不見得那樣難以想像）。

2003──恐怖片範式大雜燴

相比之下，2003年的版本似乎銳意要拍攝一套因循的主流恐怖片。無論是那在昏昏暗暗的空屋中突然嚇你一跳後，發現原來是一隻老鼠的場面、那個多次在門縫側室偷窺女主角動靜的主觀鏡頭、那些在女主角多次和皮面人的追逐戰中不斷出現的「藏起-被發現-逃走-再藏起」循環，以不斷製造「受害者被發現或殺之前的緊張，及到真正被殺或被發現那一刻所爆發出來的驚恐」的心理感覺，以至那些適當的時候以受害人的痛苦場面牽動觀看者情緒的手段，如男角掙扎時刮牆斷指甲，皮面人往男角斷腳灑鹽、男角掙扎起來乏力時被鐵勾更狠狠的插入等等，全都是一些恐怖片中慣見的技巧。而本片自女主角及其男友被皮面人發現後一直進入了一個「藏起-被發現-逃走-再藏起」的循環，即使女主角誤服迷藥被囚禁，依然是頃刻之間便獲救再進入追逐戰，重覆以上的方程式。單這一論述及製造恐慌的策略，便佔63分鐘，佔全片近三分二的時間。而較長的追逐及躲避場景更達7次之多。

在角色及情節上，導演亦似乎希望花更多筆觸，然而所加插的又是如此的典型，女性角色是較有同情心的，在街上見到神情恍惚的女孩子堅持要救她上來，那個獲救的女孩自殺後堅持要找到警長讓她獲得恰當的殮葬。當然，導演在對於這方面的價值觀是矛盾的，因為一方面是那個女主角的堅持令他們陷入困局，但另一方面，她又是電影中唯一一個正面的角色，相對於其他出了事只會互相埋怨的角色，這個動不動板起臉孔一面正義教訓人的女孩是唯一有反抗能力的人：車匙被搶去後仍然能以偷車技倆駕駛貨車逃亡、在皮面人的地牢救出被囚禁的朋友、聲東擊西欺騙皮面人再斬去其手逃掉、最後用車撞死警長替同伴報仇。相對於1974年版本的女主角毫無還擊之力，帶著劫後心理創傷下成功逃走已經是一種勝利的處理，這個版本似乎要將女主角成為一個不單正義善良自強不息的完美角色，但正如其刻意營造的暴力場面般過猶不及，這樣的完美的樣板角色無論怎樣刻意建立也是難以靠近，反而不及1974版本裡甚少著墨描寫的一眾青年角色，因為他們有著2004版本的角色所沒有的，像你我身邊的人那樣的輕鬆親切。

對皮面人的描寫本片又加添了很多枝節，如他戴上人皮面具是因為他面孔有缺憾，又從協助他殺人的家人口中揭示他小時候因為其缺憾遭到欺侮，於是其殺人的動機亦偏離了1974版本的理所當然，反而是老掉牙的「童年創傷導致長大時行為偏激」的庸俗想像，穩定了那種「正常／病態」涇渭分明的意識型態。

小結

說了這麼多，彷彿將2003版本貶得一文不值。事實上以商業片論，其實它又不算太差，驚嚇的技巧雖然似曾相識但卻是算是恐怖片中萬試萬靈的妙藥，節奏的掌握又尚算恰到好處，情節更是遠比1974年的版本複雜，有更多的轉折位。如果只想找套類型片看看安度良宵的話，這也是不錯的選擇，如果那些千篇一律的場面、那些庸俗的意識型態想像，是永遠都不會太多的話。

附表：《德州電鋸大屠殺》電影系列。
本文所討論的是七三年的《德州電鋸大屠殺》和零三年重拍的同名電影。

Original Series：
Texas Chain Saw Massacre
The Texas Chainsaw Massacre Part 2
Leatherface: The Texas Chainsaw Massacre III
Texas Chainsaw Massacre: The Next Generation

Remark Series:
德州電鋸殺人狂（The Texas Chainsaw Massacre）
德州電鋸殺人狂：成魔之路（The Texas Chainsaw Massacre: The Begin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