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模式」以外──激烈抗爭的嘗試
40文:灕
自從「零三七一」五十萬人上街以後,每年六四燭
光晚會的司儀都會呼籲群眾在七一上街,至今已成
「每年一祭」。但是這八年來,人民成功爭取的到
底有幾多?有人不滿這種遊行已淪為例行公事,嘗
試走得更前。
今年三月六日,約百多名示威者在「反對預算案遊
行」後不願「和平散去」,在雪廠街與德輔道中交
界以四面人鏈的方式堵路,最後引發警方大規模的
拘捕。雖說示威者被捕近年並非罕見,但是百多人
集體被捕的場面卻極為罕有。
為什麼遊行之後示威者沒有和平散去?為什麼選擇
了堵路?是甚麼驅使他們參與堵路抗爭?我們訪問
了三位參與行動的示威者:金鷹、Denny和Jaco。
訪問者背景資料
金鷹:基層、中間偏左的政治理念。中學時參與過
03年71遊行反對23條及受到董建華的啟蒙,因此培
養關心時事政治的興趣。
Denny:曾從事民間團體,現無業。學生組織出身,
受世貿天星皇后反高鐵感染的年青人。對於理想社
會只有零碎圖像,但肯定對抗犬儒是通往解放的必
經之路。
Jaco:FM101成員。始終堅持基層和工人的階級立場
。認為現今香港社會應對論述和行動有更激進的想
像。
七一只是美麗的誤會
對他們來說,參與堵路的理性基礎,來自對傳統運
動的失望。金鷹指出:「和平示威與抗爭的最大分
別,在於運動路線的根本分歧。傳統做法,是由示
威者帶出訴求,數人頭,然後再由立法會議員跟政
府談判解決。至於近期的抗爭則是群眾直接施加壓
力,希望與政府進行直接的角力和談判。」
這種傳統運動手法植根何處?Denny建議可將問題安
放在羅永生所謂「虛擬自由主義」的脈絡下理解:
「香港社會由八十年代開始出現的進步開放,雖然
也有人民爭取的努力,但很大程度上是從上而下的
改革。當時港英希望光榮撤退,所以才願意改革,
卻令人誤以為不講鬥爭只用人頭數字施壓的運動手
法行之有效,將假的當真玩。零三七一之後,這種
『和平理性』的示威傳統更被提昇成『香港核心價
值』。現在回頭再看,零三七一最後只是促成了董
建華下台,卻沒有帶來任何體制上的改變。」
金鷹甚至根本地懷疑這次遊行的效用:「五十萬人
好像阻止了廿三條立法和令董建華下台,但其實只
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當時立法失敗,其實是因為自
由黨倒戈,如果保皇黨有鐵一般的意志,廿三條都
會通過。至於董建華下台,則更是相隔一年之後的
事,這很難說與五十萬人上街有關。」
真正的抗爭
既然七一是神話,那堵路又如何將群眾拉回現實?
三人皆表示「反對財政預算案」是一個值得堵路的
議題。金鷹認為整個預算案的焦點是派六千元,但
這只是蠅頭小利,根本沒有解決貧富懸殊和天價租
金的問題。Denny則覺得無論政治立場是左、中或右
,都會覺得這個預算案沒有長遠規劃的視野,根本
沒有解決這個社會的經濟矛盾。
對於行動手法,Denny認為堵路雖只是一個開始,至
少能真正突顯矛盾,如果連對立都無法展現,則改
變是談不上的:「坦白說,既然只是開始階段,當
時堵路的實際目標不清楚,是鬆散、即興的。但這
幾年的抗爭的確令示威者提高了意識,知道令政府
感受到威脅的最好方法,是不讓社會運作。這其實
有很多方法,例如不交稅、掟石等。當中堵路是現
行文化中行動者最容易接受,負面迴響不大,而政
府必須要應付你,因為這動搖了社會統治者的利益
。」
但是,為什麼至今仍然是開始階段?這種抗爭手法
其實在去年反高鐵時已有人提倡,亦有人發起七一
遊行留守,然後每逢大型遊行例必有人發起留守,
為什麼到現在,還停留在鬆散的起步階段?Denny認
為開始得雖然慢,但方向是正確的:「這幾年雖然
是開始階段,但其實是有進步的。首先是地點,示
威者漸漸明白再留守政總是沒有效果的,但坐在鬧
市對政府來說則是半晚不能忍受。另外,七一遊行
往往只表達政改立場,根本沒有突顯人民關注的社
會問題,這次在反對預算案遊行中堵路,則突顯了
經濟矛盾,現在議題逐漸收窄了,是進步的。」
比起對議題的重視,Jaco把視野擴闊至連串抗爭的
浪潮:「我在任何值得抗議的行動中都會主張升級
。因為我不相信政府會因為感到壓力而改良政策,
我們現在的力量實在很微小,政府根本不
批評與建言
儘管行動者認為自己的抗爭非常合理,但都要解釋
、回應外間的誤會和批評,嘗試拉攏更多人參與抗
爭,以圖推動社會改善。有批評指堵路無疑阻礙了
別人使用道路,導致交通阻塞,Denny對此答得斬釘
截鐵:「堵路就是為了阻礙社會運作,這個社會能
暢順運作是因為我們合作,但是,這個社會以這種
模式繼續運作其實鞏固了現時充滿壓迫的權力結構
,我們乖乖合作,就是扮演了同謀者。群眾為什麼
會堵路?說到根本,其實由政府造成,我們不能夠
簡單將堵路造成的麻煩歸咎於堵路者。」說到底,
我們需要深思的是,到底當時人們放工的需要重要
,還是基層家庭的飯碗更重要?
也有建言,是來自上一篇文章〈你相信不相信人民
的力量?〉中的受訪者──社運前輩亞伍,他指出
現時八十後的抗爭流於個人主義,不重視組織。
Denny認同亞伍的說法,不過他補充:「傳統居民運
動與當下的堵路行動誕生自不同的歷史條件,但這
未必能以代際差異解釋。我也認為未來行動要加強
組織工作,但組織方式未必適合用傳統居民運動那
一套。傳統組織方式由特定群體內部預先討論和策
劃,雖然有利群體內部成員的成長,但開放性較低
;當下的組織方式則由幾個核心團體帶動,他們的
行動理念和原則未必一致,所以需要在行動現場協
商,過程中也會容許一些散兵游勇加入,開放性會
較大。」
用理會。過往的施壓看似有用,我們看似爭取了一
些東西,但其實掌權者掌握一切,今天加了生果金
,明天可以在綜緩扣回。我要將行動升溫,就是想
不斷拉低社會對行動的底線,拉低到群眾接受武裝
革命。」
革命雖然直接,但世界不乏有非暴力抗爭成功推翻
政府的例子,比如是領導印度獨立的甘地,難道非
暴力抗爭不是更加可取嗎?Jaco認為甘地的成功也
只是一個神話:「在甘地行非暴力路線之前,印度
其實出現很多武裝鬥爭。當時政府若不回應獨立的
訴求,就會面對暴力的結果。甘地自己也說,在可
以的時候會用非暴力,但無路可走時就會使用暴力
。要進行真正的抗爭,就要有接受鎮壓的結果,因
為掌權者掌握一切,他根本無需與你談判。」
對於革命的觀點,Denny比Jaco保留,Denny認為革
命不是不斷拉低群眾對行動的接受底線就可以完成
。革命的關鍵是要建立一套新的政治,現時群眾對
革命根本缺乏想像:「在香港,我們可以談論如何
反抗,但主流社會極少談解放,革命就是解放政治
。我們沒有資源,甚至沒有想像去討論革命。」不
過他亦認同現時要先拉低社會對行動的接受底線:
「這兩年參與行動不會期待政府回應,而是
normalize,透過不斷演練,衝擊人對行動的刻板想
像。舉個奇怪的譬喻,有人覺得易服是怪異的,但
如果有人天天組織人易服,那群眾便開始不會覺得
奇怪,引起其他人行前一步。今天劉皇發他們為何
會講革命?就是因為之前有人講起義。」
無論如何,不過是找出路
當年八九民運的罷工罷課浪潮,是以直接的威脅令
當時的領導人與學運領袖直接對話。回到此時此地
,不論是社運前輩亞伍,抑或是這三位積極參與抗
爭的年輕人,他們都是透過自身的行動直接挑戰當
權者,要其正視社會問題並為此作出回應和改善。
這種抗爭方法是七一模式表態政治以外的嘗試,或
許就是另一條出路。

文:灕CIMG4358

自從「零三七一」五十萬人上街以後,每年六四燭光晚會的司儀都會呼籲群眾在七一上街,至今已成「每年一祭」。但是這八年來,人民成功爭取的到底有幾多?有人不滿這種遊行已淪為例行公事,嘗試走得更前。

今年三月六日,約百多名示威者在「反對預算案遊行」後不願「和平散去」,在雪廠街與德輔道中交界以四面人鏈的方式堵路,最後引發警方大規模的拘捕。雖說示威者被捕近年並非罕見,但是百多人集體被捕的場面卻極為罕有。

為什麼遊行之後示威者沒有和平散去?為什麼選擇了堵路?是甚麼驅使他們參與堵路抗爭?我們訪問了三位參與行動的示威者:金鷹、Denny和Jaco。

訪問者背景資料


金鷹:基層、中間偏左的政治理念。中學時參與過03年71遊行反對23條及受到董建華的啟蒙,因此培養關心時事政治的興趣。

Denny:曾從事民間團體,現無業。學生組織出身,受世貿天星皇后反高鐵感染的年青人。對於理想社會只有零碎圖像,但肯定對抗犬儒是通往解放的必經之路。

Jaco:FM101成員。始終堅持基層和工人的階級立場。認為現今香港社會應對論述和行動有更激進的想像。

七一只是美麗的誤會

對他們來說,參與堵路的理性基礎,來自對傳統運動的失望。金鷹指出:「和平示威與抗爭的最大分別,在於運動路線的根本分歧。傳統做法,是由示威者帶出訴求,數人頭,然後再由立法會議員跟政府談判解決。至於近期的抗爭則是群眾直接施加壓力,希望與政府進行直接的角力和談判。」

這種傳統運動手法植根何處?Denny建議可將問題安放在羅永生所謂「虛擬自由主義」的脈絡下理解:「香港社會由八十年代開始出現的進步開放,雖然也有人民爭取的努力,但很大程度上是從上而下的改革。當時港英希望光榮撤退,所以才願意改革,卻令人誤以為不講鬥爭只用人頭數字施壓的運動手法行之有效,將假的當真玩。零三七一之後,這種『和平理性』的示威傳統更被提昇成『香港核心價值』。現在回頭再看,零三七一最後只是促成了董建華下台,卻沒有帶來任何體制上的改變。」

金鷹甚至根本地懷疑這次遊行的效用:「五十萬人好像阻止了廿三條立法和令董建華下台,但其實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當時立法失敗,其實是因為自由黨倒戈,如果保皇黨有鐵一般的意志,廿三條都會通過。至於董建華下台,則更是相隔一年之後的事,這很難說與五十萬人上街有關。」 真正的抗爭

既然七一是神話,那堵路又如何將群眾拉回現實?

三人皆表示「反對財政預算案」是一個值得堵路的議題。金鷹認為整個預算案的焦點是派六千元,但這只是蠅頭小利,根本沒有解決貧富懸殊和天價租金的問題。Denny則覺得無論政治立場是左、中或右,都會覺得這個預算案沒有長遠規劃的視野,根本沒有解決這個社會的經濟矛盾。

對於行動手法,Denny認為堵路雖只是一個開始,至少能真正突顯矛盾,如果連對立都無法展現,則改變是談不上的:「坦白說,既然只是開始階段,當時堵路的實際目標不清楚,是鬆散、即興的。但這幾年的抗爭的確令示威者提高了意識,知道令政府感受到威脅的最好方法,是不讓社會運作。這其實有很多方法,例如不交稅、掟石等。當中堵路是現行文化中行動者最容易接受,負面迴響不大,而政府必須要應付你,因為這動搖了社會統治者的利益。」

但是,為什麼至今仍然是開始階段?這種抗爭手法其實在去年反高鐵時已有人提倡,亦有人發起七一遊行留守,然後每逢大型遊行例必有人發起留守,為什麼到現在,還停留在鬆散的起步階段?Denny認為開始得雖然慢,但方向是正確的:「這幾年雖然是開始階段,但其實是有進步的。首先是地點,示威者漸漸明白再留守政總是沒有效果的,但坐在鬧市對政府來說則是半晚不能忍受。另外,七一遊行往往只表達政改立場,根本沒有突顯人民關注的社會問題,這次在反對預算案遊行中堵路,則突顯了經濟矛盾,現在議題逐漸收窄了,是進步的。」

比起對議題的重視,Jaco把視野擴闊至連串抗爭的浪潮:「我在任何值得抗議的行動中都會主張升級。因為我不相信政府會因為感到壓力而改良政策,我們現在的力量實在很微小,政府根本不用理會。過往的施壓看似有用,我們看似爭取了一些東西,但其實掌權者掌握一切,今天加了生果金,明天可以在綜緩扣回。我要將行動升溫,就是想不斷拉低社會對行動的底線,拉低到群眾接受武裝革命。」

革命雖然直接,但世界不乏有非暴力抗爭成功推翻政府的例子,比如是領導印度獨立的甘地,難道非暴力抗爭不是更加可取嗎?Jaco認為甘地的成功也只是一個神話:「在甘地行非暴力路線之前,印度其實出現很多武裝鬥爭。當時政府若不回應獨立的訴求,就會面對暴力的結果。甘地自己也說,在可以的時候會用非暴力,但無路可走時就會使用暴力。要進行真正的抗爭,就要有接受鎮壓的結果,因為掌權者掌握一切,他根本無需與你談判。」

對於革命的觀點,Denny比Jaco保留,Denny認為革命不是不斷拉低群眾對行動的接受底線就可以完成。革命的關鍵是要建立一套新的政治,現時群眾對革命根本缺乏想像:「在香港,我們可以談論如何反抗,但主流社會極少談解放,革命就是解放政治。我們沒有資源,甚至沒有想像去討論革命。」不過他亦認同現時要先拉低社會對行動的接受底線:「這兩年參與行動不會期待政府回應,而是normalize,透過不斷演練,衝擊人對行動的刻板想像。舉個奇怪的譬喻,有人覺得易服是怪異的,但如果有人天天組織人易服,那群眾便開始不會覺得奇怪,引起其他人行前一步。今天劉皇發他們為何會講革命?就是因為之前有人講起義。」

批評與建言

儘管行動者認為自己的抗爭非常合理,但都要解釋、回應外間的誤會和批評,嘗試拉攏更多人參與抗爭,以圖推動社會改善。有批評指堵路無疑阻礙了別人使用道路,導致交通阻塞,Denny對此答得斬釘截鐵:「堵路就是為了阻礙社會運作,這個社會能暢順運作是因為我們合作,但是,這個社會以這種模式繼續運作其實鞏固了現時充滿壓迫的權力結構,我們乖乖合作,就是扮演了同謀者。群眾為什麼會堵路?說到根本,其實由政府造成,我們不能夠簡單將堵路造成的麻煩歸咎於堵路者。」說到底,我們需要深思的是,到底當時人們放工的需要重要,還是基層家庭的飯碗更重要?

也有建言,是來自上一篇文章〈你相信不相信人民的力量?〉中的受訪者──社運前輩亞伍,他指出現時八十後的抗爭流於個人主義,不重視組織。Denny認同亞伍的說法,不過他補充:「傳統居民運動與當下的堵路行動誕生自不同的歷史條件,但這未必能以代際差異解釋。我也認為未來行動要加強組織工作,但組織方式未必適合用傳統居民運動那一套。傳統組織方式由特定群體內部預先討論和策劃,雖然有利群體內部成員的成長,但開放性較低;當下的組織方式則由幾個核心團體帶動,他們的行動理念和原則未必一致,所以需要在行動現場協商,過程中也會容許一些散兵游勇加入,開放性會較大。」

無論如何,不過是找出路

當年八九民運的罷工罷課浪潮,是以直接的威脅令當時的領導人與學運領袖直接對話。回到此時此地,不論是社運前輩亞伍,抑或是這三位積極參與抗爭的年輕人,他們都是透過自身的行動直接挑戰當權者,要其正視社會問題並為此作出回應和改善。這種抗爭方法是七一模式表態政治以外的嘗試,或許就是另一條出路。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