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居公共屋邨,大廈旁是一個大球場,旁邊是的士站。那時哮喘病厲害,和爸爸睡同一張床,半夜發作總是吵醒全家人,然後媽媽替我穿好衣服,爸爸背起我就往的士站去,「粉嶺醫院急症室丫唔該」,我有時哭著有時安靜的等待過迴旋處入到急症室吸那些混著藥的氧氣。爸爸總是在身邊,待好起來就牽著手一起回家去。

我總是想念那些時刻,打去call台留言,問爸爸什麼時候回家。他是營業代表,工作就是到處去收數跟單,我請病假在家時他總是蛇王回來看我,買一包熱熱的腸粉看我吃下去再回去上班。中三的時候,換爸爸大病住院,好多天沒有聽到他下班回家的鎖匙聲,我靜靜的等。他變得虛弱許多回來,往後再沒有上班。這十年來他的時間是怎樣渡過,有時我也不大清楚。他興趣不多,看電視看電影,寫寫書法,看武俠小說,這兩三年和樓下一班伯伯婆婆吹水聊天成為朋友,性格變得非常柔軟隨和。


有時我想問他:你生活好嗎?我們從來都很少聊天。三姐妹裡我是最外向的孩子,中學時就一堆課外活動,又在青少年中心做義工,放學很晚回家,放假也總是往外跑。後來離開家住進大學,最捨不得的就是爸爸。出版學生報、去菜園村、各種行動遊行示威。其實我知道,每逢示威他都會待在電視機前盯著人群看我在不在其中。遊行被抬之後、五區苦行之前、反高鐵失敗後、被捕之後,我過一兩天就會回家,吃下爸爸煮的一大堆飯菜,喝三碗佛掌瓜湯,感覺像可以把失去的力氣重新吃進去。年半以前他心臟仍是不好,要做搭橋手術,陪他進出醫院多次,手術後每天去醫院看他。後來他病癒出院,菜園村收地開始,我好友癌症復發後來不治。那次回家馬上躲到床上,姐姐們在我身邊陪著我流淚。吃飯之前我靠著他的肩膀良久,仍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從來沒能和他說心底裡的話,應該是說,我總是沒法對至親的人說心底的話,這是我無法跨越的界線。

好友離世之後,我開始抽煙。病後爸就戒煙,最近忽然想起,已沒機會和他在什麼地方一同點燃微小的火光,卻仍記住從前放紅萬那個木櫃。過年時天氣陰冷,外出拜年時我把他頸上的圍巾繫好,挽緊他的手。我忽然非常期待天氣回暖,回暖後好想開口問他和媽媽要不要跟我去菜園新村,我想牽著他的手,慢慢在村內的小路上走。


b,巨蟹座女生,居於大埔林村,參與菜園村運動三年。冬去春來,時時想哼出沒有聽過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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