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桶內的紅領巾

文：六四著黑絲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也吹到了我的家鄉，泥濘的路變成了水泥路，學校也建了很多新的教室……感謝祖國，感謝黨！」

暑假回鄉時，如舊在房間搜索過去的痕跡，感傷時光流逝物是人非之際，赫然發現一篇名為〈熱愛祖國，熱愛中國共產黨，熱愛故鄉〉的小學五年級作文。發黃的紙，被硬化至破裂的透明膠紙黏貼在作文簿上，是曾剪下來被老師貼在牆上，用以展覽的文章之一。多年過去，如今生活圈子中，「中共獨裁可恥」、「一黨專制暴政必亡」已幾乎成為無須辯證的常識，反對洗腦國民教育亦是與朋輩的共同論調。充斥著矛盾的愛國教育回憶，以懷緬之外的姿態重現腦海。

在內地讀了六年的小學，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被逼繫在頸上的紅領巾。

在全校集會上，在校長宣佈一年級的我們已光榮地成為少先隊[1]隊員，要努力學習貢獻黨和祖國後，高出一個頭的四年級師姐便為我戴上「染著革命烈士鮮血的國旗的一角」，頸項被勒住的感覺很不好受，但邊唱著豪壯的國歌邊望著講台上飄揚的五星紅旗，縱然不知甚麼是少先隊甚麼是祖國，心中也莫名地有一股暖流升起。

不過，大概是個多星期後，我忘了把紅領巾帶回家，早上無法通過檢查進入校門，姐姐便帶我到文具店用五毛錢買了新的。由於幾成習慣的粗心，此後櫃桶內的紅領巾越積越多，有時心裡會納悶，哪來這麼多鮮血。再後來，「（普）起來／（粵）我老婆大過世界／我阿爸係哥斯拉／你阿爺係心理變態／中國牛肉／有毒／不過食得咪晒／啦啦～啦啦～啦啦～／成個世界輸曬／老婆仔女都走埋／傻曬／老婆仔女都走埋／傻曬／傻曬／全世界」的改編國歌流行，集體唱國歌之時偷偷地與身旁的同學一起唱出改編歌詞，又煞是過癮。不過在老師的監督下，我們仍要保持「嚴肅尊敬之表情」，忍笑功力因此大大升級。

再次接觸黨和國，是在課本裡面。課文沒解釋那是什麼，只是教會我要愛國愛黨。黨的領導人既親切又偉大，實在沒有不愛的理由。

鄧小平爺爺正直又不辭勞苦為人民服務，他以「八十一歲高齡」、「佈滿汗珠，仍不肯休息」地在和民眾一起種樹，辛苦種好後又堅持重新扶正樹苗[2]；毛澤東主席以國家為重，即使長子毛岸英戰死沙場，仍有「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的氣度[3]，而且毛主席以人民為先，即使人民的磨米活動對他工作造成滋擾，仍不為滿足自己私欲而要人民遷就，反而請人民喝珍貴的茶，以慰其辛勞[4]。老師說，有這樣偉大的領導才有這樣先進的黨，才有這樣強盛的國家，這都是我們的福氣。那時我聽得心情澎湃，課文的指定背誦內容「中國共產黨萬歲！中央人民政府萬歲！」[5] 頓時浮現，我覺得自己應該仿傚為八路軍放哨而犧牲的王二小[6]、在日軍威逼利誘下寧死不洩漏黨秘密的小英雄雨來[7]，為黨付出一切！

在這樣的情懷下，便寫下了那篇作文。記憶派發之時，老師要求我站起來宣讀，但讀到「感謝黨」之句，卻不敢望向同學，心驀地戚戚然，近似向媽媽撒謊的心虛。
黃藝博[8]的故事在網上熱傳之時，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1]　中國少年先鋒隊，簡稱「少先隊」，是中國共產黨創立和領導的，並委託共青團直接帶領的少年兒童的群眾組織。所有小學生自動成為少先隊隊員。
[2]　人教版小學語文課本，一年級下冊第3課《鄧小平爺爺植樹》
[3]　人教版小學語文課本，五年級上冊第27課《青山處處埋忠骨》
[4]　人教版小學語文課本，五年級上冊第28課《毛主席在花山》
[5]　人教版小學語文課本，五年級上冊第26課《開國大典》
[6]　人教版小學語文課本，一年級下冊第23課《王二小》
[7]　人教版小學語文課本，四年級下冊第14課《小英雄雨來》
[8]　據內地媒體報導，黃藝博兩三歲開始看《新聞聯播》，七歲開始堅持每天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以小學生之齡在全國重要報刊上發表過一百多篇文章。被網友狠批虛偽學者稱為愛國教育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