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飛

不是個喜歡走動的人,怕熱,怕累,怕麻煩,著實討厭,長髮被汗水黏濕得卷亂甚至纏頸,冤鬼索命般。得知大學有校巴往返時,真安落了好一陣子。而竟開始會以步易車,是因為沒車。

學期初(直至一月成莊),學生報逢星期二進行的傾莊,總在凌晨一兩點才完結──校巴在十一時半便已停止服務。宿居逸夫的我唯有乘著會議中討論的餘熱獨自走上馮景禧,經過網球場,走下兩個半的斜坡,拜會女人腳,然後回房就寢。準莊員們每次對議題都有雀躍的討論,要不是明天還要上課,我們都不願在此休止。行路回宿,邊走邊回想整理那些對話,讓論點和興致在熱量消耗中沉殿,興盡而返,蓋得安眠。

傾莊算是陽光底下的事,是為了遷就下課時間才進行到深宵。有些「不見得光」的事,不得不在無人之夜才出動。九月中,為抗議替補機制諮詢即將無聲無色地結束,我聯同幾位同志,在人煙幾淨的凌晨走遍各間書院乃至火車站,把反惡法街招貼滿整個校園。驚覺行完一轉都不過花了兩個多小時,大學,也不是那麼大。「不如搞個夜遊中大啊。」啜著朱奶的同志提議。除了預計在十五年後才能回答的哲學系同志,我們都舉奶讚成。

儘管如同許多床事過後的承諾,我們的夜遊並沒實現,不過,我對行路的溫室恐懼已被多次的實踐所消卻。未曾預想的嘗試和發現,在腳與路中產生。

下課後,遇著不毒的太陽,我會行路。校巴雖然方便,但考慮長長的等車隊列和車上擁擠的汗人,還是行路比較舒暢,而且,路上的風景,在車廂內必然會被錯過。最記得是聯合書院到網球場的那段路之中,靠近TCW一排漆白的草坡防護欄,生自草坡的爬藤植物會攀上欄,把冷冰鐵欄擁入自然的懷抱。某天發現,盡頭一面欄的網格上,有一條斷了的藤,那藤幼如青瓜皮刮下的絲,怪可憐的。為著這近乎神經質的發現(天知道有什麼正常人會看到細小如斯的東東)和對精緻小物的喜好,我一直留意著它。也顧念著,它有一天會捱不住死去吧?猶如斷肢而不獲救治的傷者。又,也許在斷開時便死去了,下次經過時怕已煙滅。一星期過去,再走過時,它竟成了金黃色,不再可憐,更多的是神奇。往後它更一直盤纏於此,成為我的路標。

後來行路多了,便知道路不止那麼幾條。往聯合書院伯宿,其實在新亞站下車,經情人路行到宿更便捷。住逸夫要外出,其實不一定要趕上廿分鐘一班的校巴,赤泥坪的大門一直為你而開。再後來,更不甘於只行那幾條別人鋪好的路。地盤,暗角,山徑,那是自己行出來的路。有時會行錯路,但有時會有意外驚喜。如果沒有行過,恐怕就不會發現,夜裡在花圃路──抬頭的一剎,天與地彷彿沒有界限,星的光芒伸手可觸──漆黑原來是絕佳的觀星環境。

但,路,不只是到達某地的途徑,人與路的關係其實可以更加親密,我不打算作什麼奇幻的想像,只需要脫去人與地最表層的隔膜──或膠或皮或木,的鞋。當考試功課家人男友的壓力叫我透不過氣來時,赤腳遊中大,是我感受自己仍是立於天地間的一具生物的憑證。踏在地上,感受到地的涼,涼如夏天井水,滲人心脾而不寒。地表,每個地方都不同,百萬大道和新亞的小百萬最可惡,地表的石如荊棘般尖刺,不能跑著跳著逃脫,唯有慢慢行著享受升級版的「石春路」。馬路最好走,柏油地質坦平和順。站在雨中的斜坡,雨水在腳底和腳板上漂走,或在腳指間迴蕩,濕濕的癢癢的,小朋友的玩意。施工地盤附近的路,鋪著灰塵,走過可見趣緻的腳印(若好運沒踩到石屎玻璃的話)。這是探險,或曰玩命。可嘆,人與路的接觸,往往就止於那片鞋底,安全地,薄薄的,遠遠的。

一年過去,莊已被我上了,對行路由抗拒轉而為嘗試甚至狂熱,到現在,在搬至本部的會室居住及莊務繁重的藉口下,已很少如以前般鳩行了。可是,這所大學已被我以腳步記下,以我觀察和觸碰到的模樣和質感存記於腦海中。

路,是自己行出來的。

大學,已在你腳下了,你要將校巴依賴到把中大校園理解為「宿舍-課室-飯堂-火車站」的地鐵線路圖,只知道官方照片中的圖像,還是走一趟,探索屬於自己的中大?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