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鬻文之徒,為食也搵食。

勞動者的自炊

搬家過後,租金開銷不小,惟有以食抵租,煮飯去也。相比茶餐廳三、四十元一頓晚飯,在街市十元買四個苦瓜回來煮一大鍋可以吃到死,應該化算得多……想是這樣想的,做起來卻不太容易。

技術不是問題,怪只怪自己是個打工仔。收工跑到街市,八時早過,肉檯全軍覆沒,鮮肉入饌可以休矣。凍肉是買得到的,可惜解凍需時,一包薄薄的肥牛片等他一兩小時才落鑊,起筷之際電視已播晚間新聞,謀殺睡眠時間。早上爬起床買餸行不行?不妨考慮,但仍然限制多多。熱辣辣的新鮮豆腐又大又香,留待晚上煮個麻婆豆腐工序簡單送飯一流,但也因為它的熱辣辣,買回來不能馬上丟進雪櫃保存,會變餿發臭。等它兩三小時放涼再算?公司案頭還有一大堆事情積壓,焉有安坐家中之理,奪門狂奔才是正經。

可是很多家常菜都需要有人長時間安坐家中才生產得到。像冬菇、支竹、木耳、竹笙這些常見齋菜食材,事前浸泡少不了,放工才浸時間不夠,返工前浸時間太長,兩頭不到岸。糙米飯亦屬同理,健康歸健康,輪不到你吃。講究火候的老火湯、梅菜扣肉、紅酒燉牛腩,簡直是痴心妄想。

上述煩惱,全部可以用銀紙清掃。肉,超級市場有剁好醃好的預製肉餅,營業至深夜;豆腐,同一間超級市場有大牌子盒裝雪藏豆腐;靚湯,五穀飯,葷素美食,各大食肆有售,隨食物附送健康新一代、動物維權者、fusion菜食家等等自我形象滿足。又或者換個方式,花錢養一個家務勞動者打理廚房,不管這個家務勞動者叫主婦,住家男人,抑或外傭。

錢從何來?惟有打工賺回來。一個封閉的循環就此完成:因為工作,所以無法好好開飯;因為無法好好開飯,所以更加要拼命工作。打工仔不是甚麼,其實是在輪子上不斷跑著的蒼鼠。用「搵食」這個詞彙涵蓋形形色色的僱傭勞動,既生動也誤導。打工仔的「搵食」跟一隻猴子的「搵食」不同,牠們「搵」的「食」從過程到內容都具體得很,爬樹摘到一條香蕉就是一條香蕉,打工仔的「搵」的「食」卻往往是投射到未來的想像,吃著十元三紮的壽桃牌掛麵,想的是終有一天當上有閑階級鑽研廚藝大宴親朋品味生活。本屬日常的街市和煮食剝離日常體驗,變質為奢侈品,怪乎哉?不怪不怪,畢竟香港是個連簡單居所也奢侈到要耗費四十年供款的地方呀。

即使想像中的未來未必會來,有個未來可以去想像還是幸福的。想起一位幹體力勞動的朋友,為了省錢,晚晚回家自炊,吃的是腐乳撈麵,再來半杯燒酒。喝燒酒非為好酒,而是為了鎮痛安眠,壓抑日間工作導致的各處勞損。這位朋友,還不到三十歲。未來如何,身體再過三十年會成了怎麼一副模樣,我不敢代他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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