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東北:「深港融合」的論述根底
文:石七刀

前言

最近新界東北議題熱哄哄,單在九月二十二日在上水的諮詢會,就至少有一千人出席。網上有很多不同的論述,正在為反對新界東北規劃的運動提供理由。論述之中,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反對「深港融合」。本文嘗試帶出這套論述的缺陷,以及提出我在新界東北議題上的愚見。

論述當中,「深港融合」似乎是一個比較普遍的反對理由。這個說法大概是,認為新界東北規劃會令香港和大陸在行政上拉近,從而達到經濟融合。這樣的話,便破壞了一國兩制,以及令香港的經濟變得全然向大陸靠攏,失去自主性。究竟這是不是事實?這論述所表達最根本的問題,又是什麼?

「為誰融合」與「融合」本身

「為誰融合」與「融合」本身,是有區別的。現在新界東北規劃方案,明顯地,是為了兩地資本進一步地流通而做出來的「好事」,這是我們應當反對的。但是,我們不應該因此反對「融合」本身,因為,融合可以有其正當性。例如說,兩地的融合,若是為了勞苦大眾利益的話,促進兩地產品的流通,增加產品的多樣性,令人民有更多選擇;改善兩地的交通,例如鐵路、橋樑等的基建,或者改革關口制度,令兩地人民能更方便地穿梭兩地。譬如要回鄉探親,交通方便的話,也會比較容易。當然,這些融合的前提,並不是為了能讓資本家賺取更多利潤,而是真的為了勞動人民的利益而去做的。

再者,其實深港兩地的經濟融合,一直在發生中。眾所周知,珠三角地區是香港經濟的大後方,是香港的主要生產基地,例如深圳、東莞等地。香港本地則是金融、管理、營銷、服務和物流等的中心。香港和大陸,特別是珠三角地區,已經形成一條相互依存的產業鏈。

在任何社會制度下,要發展生產力,就需要增加不同地區之間的聯繫,香港與大陸也不例外。資本利益主導之下的地域融合,當然會造成諸如擴大剝削規模和兩極分化等問題,但同時也會擴大勞動階級的產生、流動和地域聯繫,使兩地勞動人民得以聯合起來,為反對剝削壓迫體制的運動建立基礎。站在勞苦大眾利益的一方,我們當然反對以資本利益為依歸的地域融合方案,但不能因此為反對融合而反對融合。

本土的經濟自主性?

再接下來,論者提出另一個有關反對深港融合的論述。那就是,這個融合,第一,會把香港的金融服務業分半給大陸,令內地資本成為跨國資本;第二,香港從此喪失經濟自主性[1]。在此,我不禁要追問的是:要讓內地資本成為跨國資本,真的要把香港半個金融服務業拱手相讓給深圳前海,才能做到嗎?答案似乎並非如此。

內地資本若要成為跨國資本,根本就不必大費周章地弄一個「融合計劃」出來。因為內地資本在香港註冊上市成「香港公司」,就成為了外資。聯想就是一個例子。內地資本之所以會想辦法到香港註冊,是為了規避在內地遇到的國企獨大、國有銀行控制金融市場、私人企業難以融資發展甚至生存等等問題。

此外,所謂的「香港喪失經濟自主性」,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無論從本地資本家或是勞苦大眾的角度看,香港也從來沒有所謂的「經濟自主」。從資本家的角度去看,由於內地沒有完善的私有產權保障及融資機制,不少財團會在香港註冊融資,但以大陸作為生產活動的基地。舉例而言,香港大型的金融機構,都是來自美國、德國、英國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而香港根本沒有金融機構(匯豐其實是英資銀行)能與之匹敵。而香港,就是來自西方國家的資本,進軍內地的據點。所以,在香港,要反對融合而「自主自立」,是忽視香港是連接大陸和世界市場的經濟重鎮,剝削勞動人民這一事實的。

從勞苦大眾的角度而言就更加清楚。就算退一萬步來說,香港經濟是由本土的資本家所控制的話,勞動人民被剝削的情況,根本就不會改善。例如,所謂的「地產霸權」,即高樓價、高租金等問題,依舊會被不同地方的資本所維持。正如由外地的奴隸主換成由本地的奴隸主去壓迫和控制奴隸,本身根本沒有分別。這樣的話,香港又是哪門子的「經濟自主」?

真正的所謂「經濟自主」,是應該論及,市場是誰的市場、發展是誰的發展、生產是在為誰生產等等。各地區之間的嚴重社會不平等繼續存在,勞動者創造的社會財富大多數被資本獲取的情況不被改變的話,真正由勞動人民規劃的經濟,也就是「經濟自主」,就沒有可能完全實現。要實現這種想法,是勞動群眾的跨地區和國際性的聯合。因為,他們全是備受剝削的一群,也是應該擁有規劃經濟權力的一群。

自給自足的本土農業

從另一個角度去看「經濟自主性」,就是所謂的「自給自足的本土農業」。這個規劃的反對者,認為新界東北規劃會消滅極大量的農地。再接下來,就是形容香港有條件亦有需要去發展農業,以求自給自足[2]。論述把新加坡、大陸各大城市的「自給自足率」與香港比較,並指出香港的自給自足率極少(2.3%),不及諸如上海之類的大城市(50%)。

但這種說法其實忽略了很多東西。例如農業耕作模式問題和「自給自足」本身的概念模稜兩可。

就農業耕作模式而言,若要達到足以滿足大量人口的產量,而有相當程度高的「自給自足」比率,則幾乎沒有可能單憑有機耕種。例如上海的耕作模式,就是大規模的科技密集式耕作,以商業化農業的模式運行。在這模式下,從事農業工作的人是受僱主剝削的無產者,而不是論者所渴求的自耕農。況且,就香港而言,若要發展這種規模的密集農業,就需要增加輸入內地淡水,也會因為伐木、農藥、污水處理等影響環境。單是輸入淡水,似乎也違反了「自給自足」的原則了。目前的有機耕作技術的產量,也並不足以令香港能「自給自足」。在這種情況下,有機耕種固然可以滿足一部分願意以較高價錢購買精品糧食的消費者的需求,但和整個城市「自給自足」的概念是兩回事。

在香港發展有機農業,對於保育水土和生產優質糧食,有一定的作用,是值得支持的。若有人希望從事有機耕種,也是值得保障的。但有機農業和香港糧食的「自給自足」,是沒有關聯的兩個概念。

「一國兩制」的根本

如前所述,香港和珠三角在經濟上早已連為一體。現在的兩地區隔,歸根究底就是「一國兩制」的結果。「一國兩制」的根本,就是在增強大陸和香港的各方面聯繫的同時,維持兩地不同的政治制度:在大陸維持官僚獨裁體制,在香港維持大資本家的統治。兩地現行的政治制度,都使勞苦大眾不能控制社會經濟發展的方向和成果。

在這個背景之下,支持一國兩制這種維持兩地政治區隔和對立的制度,很容易就會把資本主義的問題,錯置成純粹是反共的問題。當然,中共官僚壓迫所造成的懼怕,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不代表要支持一國兩制。因為,一國兩制本身,就是固化香港的資本主義制度。在資本主義體制下,不論資本來自什麼地方,香港勞動人民所受的壓迫依舊會存在,正如以上提到的「地產霸權」問題。

現行論述的危險

現在提出「反對深港融合」的論者,卻把這個「一國兩制」奉為原則。如上所述,這種論述把資本主義的問題,變成反共的問題。再推而廣之,就是把「反共」變成純粹的地緣問題。這種地緣問題的想法,則無視了一個地方的階級差別,而有機會造成排外民粹風氣之盛行。在這場反對新界東北規劃方案運動當中,不難看到有這個影子。坊間有很多反對者,就是拿著反對大陸人「入侵」香港的旗幟去反對這個規劃方案的。在這種本土排外輿論的牽引下,資本主義的問題不被討論,更加龐大地影響香港人生活的美國量化寬鬆政策也默默無聞。而造成剝削壓迫的體制本身,就繼續得以保留。

最後,我們應抱持什麼立場?

現存的論點,即諸如反對深港融合、保衛香港經濟自主、提倡自給自主的農業等,卻有相當大的缺陷。現在的新界東北規劃,是一個官商一體的產物,這是我們需要反對的。但這不代表我們應當在原則上反對深港融合,而是要指出,這種融合方案是為了誰的利益,並支持甚至動員勞苦大眾,爭奪最大可能的利益。比方說,要求前海金融服務區的僱員待遇不可以低於香港僱員。

我們當然需要反對內地的政治制度,但同時,也不能支持香港的資本主義制度,也不能支持一國兩制這種把兩地勞動人民分隔的制度。因為如上所述,要真正站在勞動人民利益的一方,是要推翻現存剝削壓迫的體制,達至由勞動人民自主規劃的經濟制度。

[1]「……所謂融合,就是要香港在「全國一盤棋」下被規劃了香港的經濟功能及社會功能,這包括被引導北上投資帶動內地人才技術及產業提升,同時亦定位香港要集中發展「六大產業」,讓金融服務業可以分半給深圳前海,而六大產業中的認證及科技產業可以讓內地資本借香港名義「走出去」,令內地資本成為跨國資本。自此,香港在區域融合中被賦予了新任務,香港城市的經濟功能已被定位而喪失自主性。」,陳劍青,《香港融合論——新界東北融合計劃的前世今生(東北戰訊一)》

[2]袁易天,《香港位於食物供應鏈的最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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