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運電影節影評

群像的倒影--社運電影節前言

有些影像記錄幻想,有些記錄真實。若要歸類,以下要說的必然是後者。

有些真實重要,因為它會塑造我們的世界觀。有多少來自我們的觀察,有多少出自別人手筆,我不知道。但受制於各種各樣的條件,有些事總是難以進入我們的視線。例如作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怎樣理解新移民的困境?尤其當周圍的論述習慣了污名化的筆調,我們對物事的理解,就像戴上了墨鏡後的世界。

如是者,我們需要的,或者是另一些論述者以另一種方式說故事。這些電影能夠擔當這個角色,因為它是某些人在說自己的故事,而不是別人在說他們,所以向我們提供了另一種真實。如下文所訴說的,波蘭的一群母親,她們怎樣理解自己的處境?這自然比我們的詮釋有力得多。

這些電影中,有香港人,有波蘭人,有墨西哥人,還有很多很多。我們或者會發現,不義跟真理一樣有普遍性。我們平日所見的,正如波蘭人所見的;墨西哥女工承受的,如同內地工人所承受的。他們怎樣應付,往往為我們開墾思想的園地。今期會先介紹三套外地電影:《罷工的母親》、《資產階級重佔城市中心》和《馬基拉城--一切只剩下工廠》,讓我們重構世界觀,思考如何自處;下期會回歸本土,讓影像告訴我們,原來生活曾經這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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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總是遍地開花--《罷工的母親》&《資產階級重佔城市中心》
文:潘朵拉

罷工的母親(Mothers’Strike/StrajkMatek)
製作:SzumTv,ThinkTankFeministyczny(ThinkTankFeministmothers)|語言:波蘭語/英語/中文字幕|2011/波蘭/22分鐘/彩色

資產階級重佔城市中心(thebourgeoisiereturnstothecentre/bur.uazjawracadocentrum)
製作:SzumTv|語言:波蘭語/英語/中英文字幕|2010/波蘭/65分鐘/彩色

「在無所不在的重壓下,我們還有甚麼可做的?」《罷工的母親》及《資產階級重佔城市中心》兩部紀綠片都在回答這個問題,為我們開拓了新天新地。

兩部電影都訴說著類似的困境--人們的居住權正被剝奪。在《罷工的母親》裏,波蘭的一群母親受害於經濟衰退,一份穩定的工作遙不可及;而租金的高昂,更是令她們連容身之所也難獲。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政府絲毫沒有考慮人們的承受能力,公營房屋服務依舊短缺。

悲劇總是遍地開花,《資產階級重佔城市中心》也是關於「失去」的故事。它講述的是波蘭某城市的「士紳化」(舊區重建)過程:一種將舊區夷平,化作中產階級聚居地的過程。當第一棟豪宅落成,它就注定不可逆轉。隨著豪宅愈來愈多,附近的租金亦隨之被帶起,連同物價一起拉高。原來的窮租客只好遷出,讓位與承受能力更高的中產階級。

故事完了嗎?

遠遠沒有。

沒有居所,怎麼辦?波蘭的母親們告訴我們與其等待,不如主動。影片中她們朝不保夕,收入完全追不上租金,於是佔領城市中的空置房屋,自行打通水電。這樣做犯法嗎?當然。但當法律在維護不公義時,應否遵從法律便可以商榷。所以她們自行組織了委員會,與政府周旋,爭取佔領房屋合法化。《資產階級重佔城市中心》有一幕最令我印象深刻--一位女士講述她如何被政府和房貸迫走,最後補上一句:「加租是犯法的!」為甚麼她會有這種念頭呢?

房屋在別人手裏,要怎樣加減租金好像都不是租客的事。但這真不是我們的事嗎?住房是生活必須品,如同糧食一般。在現行的機制下,糧食的價格自由浮動,還沒有受到道德上的責難。但想像一下,當糧食價格漲到一個不能承受的水平,連生活的基本需要都不能滿足,我們還真的認為價格調整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房屋亦應作如是觀。只是我們習慣了,或被潛移默化,房屋是一個人歇盡畢生心力才能得到的奢侈品。或許奇怪的不是那位女士,而是我們。

看電影時我有強烈的既視感,彷彿它們說的正是我們的故事。當這個城市的青年人三十歲以前都要住在劏房,而安樂窩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時,我們不是跟那些波蘭人一樣嗎?這些事每日都發生在香港,只是我們從來不知憤怒。其實抗爭不是那麼難以想像。九四年荃灣天台屋抗爭,居民帶同煮食爐、石油汽罐等等「瞓馬路」抗議;只是年深月久,往日的手段都被我們遺忘了。是我們失去得未夠多,還是我們太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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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縫裡的堅持──Maquilapolis女工的吶喊
文:對唔住

導演:VickyFunari,SergioDeLaTorre|製作::theIndependentTelevisionService(ITVS)|語言:西班牙語/英語/中文字幕|2006/墨西哥/美國/68分鐘/彩色

Maquilapolis其實是指一個位於墨西哥與美國邊境的「自由經濟區」的城市,Tijuana。當然,所謂自由是指:低稅,低工資,可忽視的勞工安全與權益,任意破壞的自然環境,簡單講句,就係資本家隨意剝削勞工的自由。影片由紀錄片工作者與一些當地女工合拍而成,所講述的就是在Tijuana的勞工,如何遭受慘無人道的剝削,美麗的家園與臉孔又如何被工業摧殘……

人民的公僕?工人的代表?──原來只是一廂情願

然而最令人驚訝的不是跨國公司的惡行──在強調競爭的資本主義底下,它的出現,必然是建基於對千萬工人的剝削,否則早被淘汰──而是工人的無助遠超想像,本應服務人民的政府,保護工人的工會,竟全都站在邪惡的一方:本來,墨西哥裡關於工人的待遇的法例其實不錯,但隨著墨西哥出現金融危機,該國政府為了獲取IMF的「援助」,反而簽下一連串與自身法例相違背的條款(如某些工人工資不能超過某個水平),親手將工人面對資方時僅餘的武器摧殘殆盡。然後,在奸狡的資方操控下,大部分工會不是幽靈空殼就是調轉槍頭撐資方,而若有工人意欲組織工會的話,一被察覺即被無理解僱。

絕望反而成了生命茁壯的肥料

生活艱難,返成日工先買得幾瓶清水,每朝出門又是被重金屬染得藍綠的河,地獄與人世的界線瞬間模糊。但與一般相關主題的獨立紀錄片不同,影片描述的景像愈是灰暗慘淡,映像的基調便愈是積極:在腐敗無能的政府與殘酷無情的企業跟前,一群當地女工,透過六星期的攝錄速成班,以DV充權,將同伴又或自身的抗爭,村落土地的哀鳴化作流動映像,向世人訴說資本之惡;另一邊廂,她們組織工人,盡可能積累每一分微小力量,向掌握絕對權力的資方提出訴訟,奇蹟般奪回一份合理的遣散費;成功過後,有人繼續組織工作,有人立志當律師,各自於不同角落爭取公義。

無權者的形體劇場:唔駛驚,靠自己!

在女工拍片中途,曾遇上一大難題:女工們無法拍下第一剝削現場的片段,因為全球化下資本自由流動,墨西哥的工廠早已搬往更為落後的區域以剝削更廉價、「溫馴」的勞工。故此,影片中加插了幾段女工嘗試再現工作日常的片段,當中一幕是這樣的:一眾女工,穿著代表職級最低的藍色制服,手持不同工具或成品,就這樣在曠野上一字排開,然後各自重覆日常的工序,剎那間,異化勞動的痕跡反而成了女工抗爭的武器,無法言喻的沉痛透過一連串的抽象動作直達觀者內心──雙手動作之流暢彷如藝術,鮮藍色的制服與泛黃的土地相互映襯,沉悶重複的工序轉眼變為賞心悅目的形體劇場,工作場所的再現成為多重意義的文本,當中要傳遞的可能是勞動的沉悶,資方的殘酷,又或只是絕處求存的奈何,箇中意義錯綜複雜。但,女工站出來的訊息卻十分清晰:所有無權無勢者們,唔駛驚,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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