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雜記

唐樓劏房不好住,這一點用鼻子去嗅就知道,瞧也不用瞧。窄窄的樓梯永遠堆滿垃圾,魚腥味,尿臊味,爛生果味,餿水大合唱在空氣中瀰漫。五樓壞了的光管一個月都沒人更換,晚上回家踩到甚麼東西都不曉得,要是你還有心情去辨認的話。許是劏房劏到房間沒窗戶,閣樓的業主別出心裁,冷氣機的排水管不從窗口接駁出去卻從門口通往走廊,一整排信箱的信差不多有一半天天被他淋濕,歎為觀止。

室外如此,室內如何?千萬不要把一堆碗碟擱在鋅盤上面洗,重量會壓到水管接口滲漏。窗邊的電腦恰是螞蟻朝聖地,桌上沒有半點餅碎牠們還是絡繹不絕,早上上網未看完一份《蘋果日報》放在滑鼠的手已被咬過兩三遍。夏夜回家,冷氣機與熱水爐同開尚且可以,再燒一壺燒水,立時眼前一黑,跑到外面電箱總掣摸索,鄰家背心老兄出來幫忙,笑謂「呢度電線好幼,好易跳掣架咋」。

住的不舒服,來打工的更慘。每天清晨倒垃圾的大嬸拾級而上,把梯間垃圾搬進特大竹簍,然後又到下一層樓繼續。倒完垃圾,還得逐層掃地。看著她獨力完成重勞動的身影,也不好意思埋怨環境髒亂。想想,垃圾多,跳掣易,不就是把眾多住戶塞進狹小空間的自然結果嗎?種種主張如「監管劏房」乃至「公營劏房」的狗屁之處,正是其自相矛盾,居民人數超出樓宇負荷的話再談甚麼結構安全衛生標準都是倒果為因,多餘;但反過來說,這也恰恰是抬出上述主張的政府與親政府機構的務實——為何那麼多人擠在劏房?皆因工資低樓價貴。要是加人工壓樓價根治問題,豈不是截斷自己米路?做做門面工夫就好。

於是劏房生活成了某種悲慘象徵。中秋前夕,隔鄰的婆婆敲窗提醒:「阿叔,有人上嚟派月餅呀,開門啦。」門外來了兩位身份不明的義工,不像是政黨或是來傳教的,送我兩個美心迷你月餅就走。也許真的是自發志願人士罷,深水埗滿是唐樓,挨家抵戶的送餅也辛苦他們了,儘管那是大財團怡和屬下的美心月餅。住在尾房的新來港師奶,晚上在大埔工業邨的美心西餅工廠通宵打工,早上見她回來煮飯洗衫,就是沒見過她休息,精力充沛得嚇人。上個月聊起,她說以前廠車會停在長沙灣,現在要上班就得跑到太子上車。或許她也有份生產月餅吧?原本由工人製造的月餅變成財團贊助派給工人的救濟品,咬在嘴裡,不知是甚麼滋味?

走出狹小的房間,又是另一片天空。中秋夜,父親帶著兩個小孩上天台玩蠟燭,現在康文署管理的公園可就沒有這份寬容了。市建局圈地的遺址已成地盤一個,假日沒人開工,地盤外用來封掉半條馬路的鐵馬被兩位南亞青年充當球網與底線,在大街上打起羽毛球來。私人空間的侷促,化作動力去佔領被各式權威規管的空間,也不錯。

【心湖淬筆】尤里安。鬻文之徒,勞動者暨家務勞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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