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呼天不應的他與她——懲教署若干虐囚傳聞

文：潘朵拉

要怎麼去理解一個城市呢？雖然我們相處了很久，像老朋友；
但有時又會發現沉隱的線索，使得對這個人要全幅改觀。
就像我以下要說的。我又何曾了解過它。

羅生門

整件事的緣由要追溯到月初。月初蘋果日報曾報導過一樁新聞[1]，內容關於懲教署虐囚。事件的主角名叫Shifa，一名來自烏干達的非洲裔女子，早前因涉嫌襲警而被拘留候判。報導說，Shifa在洗澡時跟人談話及用紙巾包起吃剩的麪包，結果被職員發現。Shifa已馬上道歉，但仍被帶到單人房，並被最少五名職員包圍。職員中有人捉住她雙手，亦有人按她肩膞及從後箍頸，之後近距離向她臉上噴胡椒噴霧，更揭開眼皮向她眼裏噴。職員離開時，Shifa要求給她紙巾抹去臉上胡椒噴霧，豈料他們不但不加理睬，更回頭向她再噴一次胡椒噴霧。Shifa稱過程中他們「不斷叫我回到我的國家」，所以她相信此事與種族歧視有關。

事件的另一關鍵人物是甘浩望神父（人稱甘仔）。甘仔在佔領中環期間認識Shifa，平日亦有聯絡。自Shifa被拘留後，甘仔間中有去探望她。他憶述，九月二十五日（即事件發生三日後），他如常到小欖探望Shifa。當他們見面時，甘仔發現她臉上皮膚脫，如被火燒傷般，一問之下，才揭發此事。甘仔立即向職員投訴，職員才答應調查。

詭異的是，事件見報以後，懲教署當天即發放新聞稿澄清此事[2]，並聲稱已派人驗傷，驗傷報告指Shifa包括面部在內沒有任何傷痕。新聞稿又稱「根據該在囚人士的描述，與報章報道有所出入，署方會盡快聯絡甘浩望神父澄清事件及了解情況，以決定會否作內部調查或轉交其他執法部門跟進。」

整件事完全是羅生門的戲碼。

幕後花絮

結果我只好找來甘仔，向他了解當天的經過。二十五日那天，甘仔一發現Shifa的情況，便抓著懲教署的職員要投訴。他憶述，當時處理投訴的職員向他解釋，說Shifa突然脫光身上的衣服，又對著周圍的桌椅拳打腳踢；為了制服她，才逼不得已用胡椒噴霧。但懲教署的說法與Shifa的說法不符（Shifa的說法見上文第二段）。「佢仲同我講話胡椒噴霧係最後既手段。有五個職員，咁都制服唔倒一個女仔？就算唔得，都可以用手銬鎖住佢啦，都唔洗搞到咁傷丫。」甘仔用他那米蘭腔的廣東話說道。

甘仔即時要求職員調查，並送Shifa到醫院驗傷。「佢地話會調查啦，但係自己人查自己人，報告到而家都仲未有。我叫佢地送Shifa去醫院，佢地話唔洗啦，冇咩事.，我地.左我地既醫生睇佢啦。我話唔係你地既醫生呀，係外邊既醫生，你地既醫生實有壓力啦，邊會講真話。」甘仔認為有獨立的醫生作驗傷報告，才能保證Shifa獲得公正的調查結果。

最後Shifa都沒有到醫院驗傷，懲教署的醫生只是給她藥膏。「嗰幾日佢都訓唔倒，話塊面好痛。而家好返啲，但睇書仲係會流眼淚。」聽到這裏，我按捺不住問：「點解你唔幫佢報警？」甘仔一面無奈，頹然地說：「新聞出咗街之後，懲教署啲人即時對佢好.。佢地仲同Shifa講『原諒我地啦，唔好告我地啦』。佢冇諗住追究，我都冇辦法啦。」

無獨有偶

這究竟怎麼回事，恐怕懲教署的調查報告也查不出甚麼來。但要待甘仔探監才能揭發此事，不難想像平日獄中的光景；囚犯們即使要投訴，亦有冤無路訴。事實上，這不是個別案例。有三十多年探監經驗的甘仔稱，懲教署間中會傳出虐囚醜聞。

零九年台籍囚犯陳竹男在荔枝角收押所收押不足兩天便暴斃[3]，家屬在他身上發現多處瘀傷，聆訊至今還在進行。懲教處職員聲稱當天陳竹男情緒失控，為控制死者，故將他壓在地上，並三度發射胡椒噴霧才將他制服。

當日有份協助警方調查的巴籍囚犯Sajed指，當時他和陳同在收押所候診室等待看診[4]。他指，當日聽到一名職員叫陳「縮腳」，懷疑陳因為不懂廣東話而沒有遵從，之後便被三名職員拉入醫生辦公室。原本Sajed因為害怕遭報復而拒絕作供。其後他在律師的說服下決定作供，並在庭上稱因為作供而受到不合理對待，遭懲教員嫁禍他私藏地拖棍，並把他關到獨立囚室及拳打腳踢。

獄中究竟發生甚麼事，我們不得而知。當日庭上懲教署大律師質疑他若「被屈」何不向太平紳士投訴。Sajed回應稱，「向太平紳士投訴是大忌」，事後會遭到報復。大律師又質疑他大可把留有鞋印的囚衣做證，但Sajed說：「唔好咁天真啦！監房啲黑暗野，只有我哋囚犯先會知！」[5]

情何以堪

姑勿論以上的說法是流言還是事實，我們亦可將它們歸咎於某些問題。懲教署的資訊不透明，而且無法被監管，出事以後亦只是作內部調查。內部調查很容易給人黑箱作業的感覺，外人亦無從參與。而不透明亦容易造成「潛規則」，令囚犯難以循正常途徑提出申訴，陷於被動。而且，囚犯能否出外就醫（包括驗傷），權力操控在署長手裏[6]；若署長認為沒有需要，則囚犯不能得到獨立的驗傷報告。

無論是Shifa還是Sajed的說法，聽來都匪夷所思。以上兩件事一宗正在聆訊，另一宗連調查都沒有，故我亦不便妄語。但輪不到我不信，甘仔最後跟我說，今個月內已有兩個囚犯自殺身亡；而以監獄防範之嚴，自殺不遂的恐怕還遠不止此數。若果是真的話，則這樣的孽舉發生在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而我還一直天真地相信她在人權問題上還有基本的自重，情何以堪。

註
[1]非裔女犯藏吃剩麪包 懲教員兩度迎面射胡椒噴霧，蘋果日報，2012-10-07
[2]懲教署主動跟進涉及女囚指控，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新聞處(中文版)，新聞公報，2012-10-07
[3]台漢暴斃案研訊 服刑懲教員首作供 三噴胡椒制服死者，蘋果日報，2012-10-19
[4][5]台犯死因續研訊 囚友：獄中「被打死無人知」，明報，2012-10-11
[6]《監獄條例》第十一條，關於「移送囚犯接受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