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報社社工

香港是個很有趣的地方。本應是最貼身的事,港人卻似乎不太在意。

放心,這裏不是在賣內衣褲廣告,小記想講的是—經濟福利制度。

可不是嗎?世界各國的左右兩派—社會主義與自由主義—爭議不斷,黨派之間勢成水火。除了極權國家以後,恐怕香港是唯一一個對經濟和福利制度,最少討論的地區了。

最近長者生活津貼(本名特惠生果金)被罵得體無完膚,被社會冷待的全民退休保障亦重獲關注。這是在香港鮮見的討論,亦是小記樂見的。「爭取全民退休保障聯席」(下稱聯席)與及「青年撐退保聯合陣線」(下稱陣線),在十一月舉辦了多次活動,希望全民退保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認可。

長者日遊行隨想

小時候想,只有自己儲錢,就可過著舒適的退休生活。現實卻是殘酷的,多少老人家要朝夕拾紙皮為生?多少長者活在貧窮之中?身為社工學生,上課也好,系會活動也好,都在反覆提醒我們社會的不公義。二年級的課程開始深入討論社會政策,全民退保亦是課題之一。課堂上與同學討論,大家都會視福利為公民權利,而非政府對人民的施捨或恩惠。可以說,全民退保是得到不少社工學生支持的。

正好,社工學生聯會(九所院校社工學生組成的聯會)亦號召同學上街,就帶着一腔熱誠遊行去了。

這次遊行是從修頓球場,遊行到新政府總部。想來以老人家的體力,要他們從維園出發也太不人道了吧。天下著毛毛雨,氣温不高,甚至不時會有陣風吹過。對比之下,遊行人士可謂精神飽滿,熱情如火。有些婦女團體在向旁人解釋立場,亦有政黨拉起橫額,準備道具。遊行未開始,戰火已經燃起。相信遊行開始後的呼喊聲,一定更鏗鏘有力。

球場中間是數十張輪椅,上面各有一名長者。有百餘名青年義工,協助這些行動不便的長者,為他們推輪椅,完成整個遊行。認真的問一句,香港有多少次遊行,有這麼多的長者參加?他們大都年過七旬,遊行一次需要他們多少體力?望着他們枯瘦的軀體,彷彿也能看見內心潛藏的堅持和信念。許多青年團體亦參加了遊行,是極為重要的一點。不少言論指,全民退保會加重年青一代的負擔,因而不會贊成退保。然而,這次遊行除了陣線以外,還有社工學生聯會、中大學生會等年青一輩,正正反駁了這說法。我們一眾社工學生都在背囊貼上一張印有長者笑容的大頭照,寓意年輕人一同撐長長者。

約十時半,遊行開始。「黑頭人撐白頭人」「我要全民退保,為何依家影都冇?」此起彼落。亦有人唱著團結歌,象徵所有人不分年齡不分彼此,爭取港人退休後的基本生活保障。社工學聯身後的是一婦女團體,一位中年女士以不太標準的廣東話喊著。「婦女家務勞動,希望政府認同」,真是一針見血,點出了現時社會不重視家庭主婦的付出。以現時的政策,根本沒有保障過香港60萬家庭主婦的退休生活。她們為自己的家庭勞碌一生,從不求回報。香港如斯發達都市,竟沒有完整的制度保障她們的老年生活。這已不算是忽視,而是一齣悲劇。

走著走著,輪椅上的老者拿著一塊塊標語,拿著拐杖的在義工照料下走著。他們衰老的臉龐,沾了不少汗水。大概路程雖短,但對年邁者始終是體力上的負擔。一班老人家走上街頭,為的不只是自己,還有許多活在貧窮中,但生活無所依靠的長者。今天,香港每三個長者就有一個貧窮,位列世界之最,超過10萬長者需要靠拾荒來維生[1]。政府的長者生活津貼又審又查,也只不過是每年為庫房節省30至60億。然而香港的外匯儲備有23000億,每年光是利得稅已有900億。香港,真的窮得只剩下錢嗎?是不是開玩笑?

走到金鐘,望見新政府總部那扇「常開的門」,心裡已是罵聲大作。或許政府認為現時的社會安全網已經足夠,但事實卻差得遠了。一個獨居長者,他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有甚麼福利,如何去申請,怎麼處理資產,手續如何等等。這些被忽略的一群,不能靠社福機構去逐一找出來並協助。既然要這麼轉折,全民退保不是節省人力物力,方便得多嗎?而且,聽不少在社福機構工作的師兄師姐說,告訴老者他們不合資格的一刻,總是無奈中帶點不平。明知老者有迫切的需要,但在制度下卻被拒諸門外。老者臉上的失望和錯愕,是他們記象最深的神情。到達終站,大會安排老人家安頓好,其他團體再慢慢入場。之後,就由各團體和嘉賓發言。內容大概都是十分支持和有決心要為廣大市民爭取吧。其中極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全民退保與長生津的比較。大家都知道,長生津的開支基本上由稅收支撐,隨著人口老化,將會在未來十數年大增。政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將來如何維持津貼提出可靠的方案。整個長生津可謂建在浮沙上的宮殿—看似華麗,卻隱藏重大危險。全民退保是以預先儲蓄的方式,由政府、僱主、僱員三方供款,跟稅收相比之下,絕對穩定得多。而且,個人的退休問題將轉化為整個社會的問題,令個人可能承受的風險大大降低。這從社會保障(social security)的角度看,是十分可取的。

之後有老人團體帶長者的心聲。現時物價高居不下,一個月一千零九十元的生果金,真的只能「買生果」,不會是維持長者生活的支柱。社會長期忽視老人生活需要,造成了多少眼淚?多少酸楚?根據社會服務聯會的數字,讓老人能有尊嚴地過著基金生活,至少要每月三千元。長生津金額只有二千二百元,非但不足夠生活,還需要資產審查。這對於長者而言,是一種精神上的壓迫。他們可能需要轉移資產,才有資格領取。政府常說「資源要給最有需要的人」,但由此衍生的擔憂和心理壓力,能以金錢來衡量嗎?政府能夠賠償老人家的精神損失嗎?

要拆解資產審查的弊端,綜緩就是最好的例證。要知道審查本身已有其指向,通過審查已代表了老人家默認自己是「需受助的一群」。而社會上對綜緩有太多標籤,像是申請綜緩就等於「沒用」「社會寄生蟲」。樂施會的調查發現,香港有16萬合資格而未有申領取綜援的長者。看看這個社會,已迫得老人家放棄生活所需,要的只是尊嚴,不希望被社會標籤。當我們還在大言炎炎的要求綜緩人士自力更生,別當社會負累,又有多少人了解老者的難處?多少人忽視長者的需要?老老實實,如果香港是關心老人福利的,今天怎會有這麼多老人家出來遊行?該不會以為他們是散步來著的吧?集會完結後,社工學生們邀請了長毛分享。詳細情形已忘掉了,但一件事卻很深刻。長毛說,他在立法會拉布,被不少人罵得狗血淋頭,指他不顧老者死活,拖累長者連二千元也遲遲拿不到。長毛臉上笑著,語聲卻有點無奈,有點失望。事實上,拉布就是一種爭取公眾注意的手段。長毛不是不關心長者,而是認為長者認享有更完善更能活得有尊嚴的福利—全民退保。若然只著眼於眼前,讓政府通過了長生津,那將會是一次退休保障制度的大倒退。在這些位置,退讓是不可能的。長毛一番慷慨激昂的話,令在場的社工同學,以至旁邊的大叔師奶,都站起來用力鼓掌。小記衷心祝福這位「一生為民」的議員,終有一天能為香港帶來改變。除了這次大型活動,亦有很多支持退保的小型活動,例如陣線在十一月十六日晚立法會外的集會,二十三日晚在西洋菜街直播立法會會議的討論會。這些朋友為的不是自己,而是為全體香港人爭取一個退休後的安穩生活。陣線其中一名核心人物,就是小記的三年級師兄。每次讀到與陣線有關的新聞,都會見到他的身影。有時難免自忖,為何不能夠像他一樣堅強,為長者的未來戰鬥,為應得的權利抗爭?

看到這裏,或許你會慚愧,或許你會嗤之以鼻。不過小記必須提醒大家一句,除非你打算工作到死前一刻,否則規劃自己退休後二十年的生活[2],是inevitable的。

就如Brad Pitt、長毛所說的一樣。

[1] 聯席提供的資料
[2] 香港人平均壽命為82.5歲

大城小事

順嫂,68歲,丈夫剛過身兩年,家住公屋。育有一兒,還在讀大學。由於資產審查,未能領取生果金,要多等兩年才合資格。順嫂為典型家庭主婦,沒有供強積金。現在只能靠丈夫生前的十萬儲蓄,維持生活開支。但租金水電煤,加上兒子的支出,每個月至少要兩萬多元。再過幾年,就只能靠兒子養了。

在這段尷尬時光,順嫂本來想去工作,但因身體健康不佳,難以長時間工作。結果找了很久,只有一份清早的打掃工作。這意味著順嫂每天要五時多起床,工作至中午就下班,立刻就得去菜市場買東西,趕在兒子七時回家前預備晚餐。自己卻經常連午餐也吃不了。兒子看在眼內,卻未能幫甚麼忙。晚上在房間温習,瞥見母親在椅上咳嗽連連,不禁悲從中來,走出去與母親抱個滿懷。兩人,都哭了。

這個兒子,就是我。

五分鐘內理解老年貧窮與退休保障

一.這樣給福利,豈不會令香港庫房沒錢?人口老化的問題不是很嚴重嗎?

香港庫房非常充裕。外匯儲備23000億,財政儲備6000億;稅收方面,利得稅每年900億—還未算最多的賣地收入。而長生津審查與否,不過是差30到60億。

二.老人貧窮問題有多嚴重?

在已發展國家中,老人貧窮率通常是10%-20%。而香港則是33.4%,即三個老人一個貧。實際數字大概是29萬。

三.審查不是很合理嗎?有錢人為甚麼還要拿津貼?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但審查的結果卻往往是令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拿不到福利。最簡單的道理就是審查繁複,很多老人家往往處理不了。但更重要的卻是福利理論中所謂的「標籤效應」。如果實施審查,那長者們就要向政府證明自己真的窮得要人幫忙,又或其子女也要承擔這種「惡名」。不要低估這些標籤,現下有三分之一的長者合資格也有需要申請綜援,但也沒有申請。原因自然在於不想被標籤成「綜援人」。

四.全民退休保障都有多普及?

有實施全民退休保障的國家多到數唔哂:英國、美國、法國、捷克、希臘、匈牙利、土耳其、冰島、挪威、美國、澳洲、德國、芬蘭、日本、新加坡、南韓、台灣……我沒心機再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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