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獨立電影:《大怪獸台灣上陸》 (51 mins /國語/唐澄暐 )

文:左右台妹相伴的 Matthewwth

興趣(Hobbies)似乎是有優劣之分的。雖然,我們很不想承認,但它確實存在——我們會認為紅酒、攝影迷,比高達、巴士迷來得高尚……但是,這些優劣高低,其實反映我們對周遭事物一種隱藏的階級觀。

事實上,這世上乜鳩也會有人著迷,有人研究。只是,或許出於長久以來社會對不同事物的定型牢固,我們對事物(包括興趣)也自然參考了這些主流尺度,並對不同興趣下達了價值高低的判斷。結果,某些興趣的發燒友——如片中的「怪獸迷」,則無可避免地揹負著某種「次等玩意」的標籤,一種我們對某些「主流玩意」不會持有的態度。

一顆小種子,也可成就草坪花園

影片講述一班台灣的怪獸迷,如何開始有關興趣,及其心路歷程。故事的張力由開首的一段自白就開始出現,旁白從沒介紹自己的名字,因他不希望自己被人認出。然後,鏡頭開始拍著被打馬賽克的一名怪獸迷如何從抽屜中拿出一張又一張的自畫怪獸珍藏,這些珍藏都平放在地上的話,大約六張梳化那麼長,有的是純圖畫紙,有些是國中練習簿,有些是圖冊……他然後就開始闡述自己因小時侯獨留家中而產生對黑夜產生的恐懼,如何成為他要記錄這些怪獸的觸發點……「窗外好像有什麼……牆上好像有什麼……」。結果,他畫下數百隻、數千隻怪獸,有的飛得比火箭要快,有的是科學實驗意外的產品,有的來自深海……

如此觸發點驅使他發現一個比他所認知更廣闊、更宏大的怪獸世界——日本的怪獸漫畫世界,以及其元祖,哥斯拉。哥斯拉是日本文化產業擴張下傳入台灣的產物,到80年代時,坊間早已累積了很多資料供他們查探翻閱,這包括電視台非法轉播的日本電視台頻道、租借的盜錄錄影帶等等,而主角們亦正於此時從各方媒體渠道開始記錄和蒐集自己見到的怪獸,甚至因而去學習日語。他們的怪獸世界觀因而大幅擴充,而且

「怪獸」的範疇亦遠超我們所想象。除兒時筆下的小創作以及一般較易幻想到的「醜陋」惡獸外,原來當中亦不乏我們會理解成「公仔」的可愛怪獸,而摩斯拉就是其中之一。

不被討好的花,就沒有綻放的權利

但是,他們所不知道的是,他們這興趣的存亡將受到來自社會四方八面的挑戰。一方面,他們的家人對這種興趣甚為不屑,甚至禁止他們租借相關錄影帶;一方面,他們的同儕也共同加入恥笑行列,而學校的美術老師也無法同意繪畫怪獸算是美術堂內容的一部分。其中一名受訪者更以「十多年來都是孤獨地走過」來作最無助的總結。這些不友善目光更迫使一些愛好者試圖去「自我修正」,如其中一名恐龍愛好者蔡明宇,就曾為了獲取喜歡恐龍的「正當性」而強迫自己學懂生物考古學的術語,到後來才發現他喜歡的根本就是恐龍世界的本身,而不是生物考古學那些為發展理論而進行的研究。

但社會的挑戰還不止這些,自90年代起打擊盜版的工作有增無減,非法轉播的日本電視台消失了,盜版錄影帶自然陪葬。「能看到的東西愈來愈『正常』」旁白嘆道,「但世界已再沒怪獸…」怪獸迷,已無路可循。更糟的是,美國荷里活三星電影公司曾企圖買斷哥斯拉的拍攝權,並拍出自己的哥斯拉。然而該哥斯拉非常美國化,不單怕坦克,最後還被飛彈打死,令哥斯拉迷咒罵聲四起,他們堅決不願承認這種美國強加的新哥斯拉形象。但是,一切已經太遲,這樣的敗作已足以構成致命一擊把哥斯拉系列的動畫送上黃泉。在徇眾要求下,日本東寶電影公司在2004年讓哥斯拉復活,並拍下了《哥斯拉的最後戰役》,但票房卻沒一起復活,哥斯拉以極慘淡的票房結束了50年的生涯。哥斯拉結果成為美國財團為收編外國文化不果下的陪葬品,成為文化壟斷惡果的最真實例證。說到這裡,旁白以一句「可能哥斯拉與我們一樣,面對新的時代,不知怎辦」來作為最無助的慨嘆。

面對上述環境,主角很快也順從「正軌」,擔當個考試上學畢業的「好學生」……

柳暗花明又一村

沒有怪獸的生活,變得平平無奇,作者極少著墨。直到偶然一份關於童年的校內功課的出現,成為一個轉機,驅使他重新上網搜尋「哥斯拉」。意想不到的是,原來遠在天邊有許多與他遭遇相類的人,在網上組織了一個名為「台灣怪獸映畫聯盟」的組織,令主角感動萬分。他們在內開始彼此交流蒐得資訊,怪獸模型買賣消息,甚至自製模型分享。片中拍下一段怪獸迷自製模型的過程分享,那種心思和創作力,簡直令人欽佩。

他們就是這樣,重建出一個容許他們棲身,能讓他們之間對對方的興趣彼此理解、支援和交流的空間,同時把這段一直被社會與商業定義的怪獸模式,重新變成真正屬於他們的怪獸回憶,成為坊間自主對文化記憶的累積。

其實人人手上有種子

其實明明,每人都總會對生活不同的細節和喜好有所堅持,視某些東西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某些興趣卻總無因由地比某些為低劣。我們生活中,有許多價值與喜好,就是如此的地被野蠻地定義和被判斷,而我們可以完全忽略它的內容、它的意義,我們扼殺生活的可能性,而有意無意地成為社會單一價值霸權的催化者。

與此同時,其實許多我們生活上的事物就是這樣由商業與權力擺佈,受著票房與版權等的影響,一旦某一龍頭企業要買斷一文化作品的詮釋權,我們就被迫要順應這股波流去變動、適應,然後眼見大家共享的記憶與體驗被一再定義、興衰,甚至消亡,而大家就只能無助地接受這一切。

但是,其實我們許多對生活體驗的回憶,對時代的紀錄,對社區的連繫都有賴於這些細小的文化意象,而我們透過把這些碎片拼起來,才形成我們對自己身處的世界的較整全圖像(如模型製作者對文具店價錢和種類分別上的理解、某一錄像帶店舖的開張時間、某一時段的共同回憶等……)倘若一天我們社會再沒巴士迷,再沒動漫迷,再沒昆蟲迷,再沒釣魚迷……我們認知這個世界的角度與闊度,又會失色多少;我們對這世界的記憶與紀錄,又會消失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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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Response

  1. 唐澄暐

    不好意思今天才看到本篇,感謝你對拙作的認真解讀,這樣的回饋對於一部放映機會不多的紀錄片,絕對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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