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俊基

 

紅燈區 抬頭都不見星

遊人花幾百銖買她一身純情

文華裡仍然高高興興

頑皮的她叫我用愛對天作證

 

同樣都叫瑪利亞同樣都信瑪利亞

同樣得到溫飽一樣每天修甲購物嗎

為何一個注定半生看腳下陸沉曼谷

又有一個卻直飛東京沿路買奢華

—Shine,曼谷瑪利亞

 

「甚麼是正義—這個問題只有同等力量的人才有資格討論;強者有權做他們想做的,而弱者則必需接受。」

—    雅典人向戰敗的彌羅斯人如是說,《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這是shine在十年前左右的歌曲。我還記得第一次聽的時候,感動得哭了。如此簡單的歌詞與對比,在shine那青澀而純情的演繹,就道出了性工作者的辛酸。然而,如果沒有無邪富家女孩去挑動我的同情心,沒有基督教的宗教信仰去中和道德;又,如果不是Shine那種絢幻美好的歌聲作襯托,我可以繞過傳統對性工作者的厭惡,付出我的情感嗎?

十二月十五日,在佐敦的佑靈堂眾樂教會,有一個性工作者與基督徒的交流分享會,及後還有一個共融祟拜。這是由不同性工作者團體,計有姐姐仔會、青鳥、午夜藍、青躍所舉辦的「性工作者自由文化節」下的一個活動。去這個交流會,是因為好奇,但卻不是樂趣那種,更多的是緊張。我的印象中,基督徒一向執著—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死板,而且在性方面相當保守,對貞潔之類的東西尤其重視。

其實他們會否說出很難聽的說話以致使「姐姐」或「哥哥」們難堪?「性」這個禁忌,到底可以如何交流?

姐姐哥哥的細述

伊始,是由性工作者(或團體幹事)說述一下性工作者的工作生涯。性工作者生活充滿壓迫,這些筆者或多或少都知道。但認真再聆聽一次時,還是覺得如此的驚心動魄。

大家能想像,有甚麼工作要長期面對打劫?在性工作者的工作中,嫖客打劫是常見的事。原因在於警察根本就不怎麼會幫助性工作者。曾經便有性工作者被打劫,追了落樓,跑了幾條街卻反過來被警察帶回審問。其後問及賊人,警方當然說捉不到了。該性工作者後來與同行說起,同行們皆說她傻豬,被打劫了,怎麼可能找警察呢?該性工者一邊苦笑,一邊說出了我想說的話:「被打劫了,不就是應該找警察嗎?」

警察一向被賦與維護社會正義的光環。但那是誰的正義?所謂的「邪惡」,又是否不需被保護?到底是甚樣的壓迫,才會致使整個行業對警察有這樣的不信任?

大家不約而同談到了入行的問題。沒有太誇張的描述,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生活。有位「姐姐」便提到,初時沒有錢,做了約大半年,儲了一點,便打算轉工。但全部找到的工作,例如清潔,均是極長工時而且極少錢。無奈之下唯有重操故業。她強調,出來做不是賺很多錢,還要面對不少社會問題,但起碼還是以自己勞力換取一份合理的收入。再者,如果是做「一樓一」的話,工作時間還相對自由。你真做得累了,又覺得這個月搵夠了,大可休息。這些自由,在其他的工作之中,已經很難找到了。

當然,還有不少沒有那麼沉重的生活點滴。比如說,便有位「哥哥」說,他不怎麼能選擇客人,但燈光還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如果客人「靚仔」,那就校亮一點,反之則不。說完自已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像茶餐廳阿哥說起古怪客人一樣。

基督徒的困惑

在性工作者們說出了自己的生活以後,基督徒們也嘗試說了自己的經驗。在性方面,基督徒一向保守。諸多的基督神學家,由聖保祿到奧古斯丁到阿奎那,就算不主張禁慾,最多也是認為性只能在婚姻內發生。而在一般的基督徒社群中,這種想法可謂仍然是主流。可想而知,他們不怎麼會認可性工作者。

在這次聚會,這些基督徒大概是比較特別的了,但還沒怎麼直接述說對性的種種困惑—性的保守從來都與其禁忌性有關。他們不少的問題,都是圍繞著聖經經文。比如說,聖經之中描述到的「娼妓」,又是否真正的「性工作者」?我不太能進入到這方面的討論,而且我雖然理解作為一個系統性的思想,這些對經文的討論是重要的,但任何思想還是要回到生活才有意義。在分享會的牧師也有這樣的嘗試,比如說和教友討論能否在聖堂裡讓性工作者派發卡片,如果不能,那麼賣保險的又可不可以呢?

但整體而言,基督徒們對性的禁忌還是非常牢固,哪怕是一個相對開明的教會,哪怕他們其中的一位姊妹是前性工作者,他們也不怎麼能公開地談及一些性的問題。相反,性工作者在這方面則是游刃有餘。其中的一位性工作者便說到,曾經有一位客人自認是基督徒,但因為某些緣故妻子不能與之行房,於是他就大概每半年來一次,每次之後都是非常滿足,但卻非常內疚。她說她真的不明白為甚麼要這樣辛苦。她更直言:「如果這就是〔基督教〕在性這方面的教導,那不就是很傻嗎?」可惜的是,教徒們都沒有怎麼接下去回應。

結語:對話的前題

認真來說,這根本就沒有甚麼交流。性工作者們確實說了不少辛酸,但基督徒方面甚至沒有怎麼描述他們對性的取態,最多也不過是強調「嘗試接受」。然則,我認為這次活動還是有巨大的價值。在性工作者彷如日常的口吻中,我真正的認識到他們的存活狀態。我看到我們的相似性。我們也要為口奔馳,工作上也是要面對壓迫,然後在這些如斯日常的境況中,再去思考我們對欲望,對性,以致對價值的判斷。唯有在這些狀態中,這些思考才顯得真切,理解才有可能。如果要改善性工作者的狀況,破除社會對他們的歧視,這些述說與理解實有其必要。令人遺憾的是,性工作者的慘況,反而成為我們放下心結的潤滑劑。

但反過來說,基督徒的執著,我反而無法理解,那怕我在天主教的學校長大。我感受到的,只是他們的無法述說。一方面,我可以理解性作為一個巨大的禁忌,再加上他們有整個系統思想的包袱,這些反省與交流並不怎麼容易。對此,我還是深感同情,也對他們踏出第一步感到欣慰。但我也不禁想,在今天的香港,他們有不和別人解釋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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