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

中國民間的生活是怎樣的呢?不同省縣的人又有何不同?雖然同為中國人,但自小在香港長大的我們,對於內地的實況未必十分認識。筆者最主要的中國經驗,也只是每年回鄉探親一兩次。可是,生活背景的明顯差異,致使我與同齡的表弟表妹傾談,竟要從空白的腦海中尋找問題方可展開對話。這突顯了我這個來自香港的外人身份,對話不自然,溝通零碎。對於中國的理解,我們不至像外國人般擁抱遙遠東方的異國風情想像,但除了一些由香港出發的固有想像之外,我們又如何入手認識中國呢?

中國電影,以本地人的身位出發,講述一個相對完整的中國故事。以中國電影為切入點認識中國,亦未嘗不可。筆者對之涉獵不多,便由中國第六代導演之一的賈樟柯開始。賈從1995年便開始拍攝電影,但一直未得渠道正式發表,到21世紀左右漸漸被承認為中國第六代導演。

未成形的慾望

賈樟柯所展現的中國,沒有隨處可見的武術能手,沒有神秘的通靈能力,沒有古廟老亭,也沒有中國藝術琴棋書畫的精緻表現。故鄉三部曲中《小武》、《站台》、《任逍遙》均以賈樟柯的故鄉山西裡面一個破落的小城鎮做背景。賈樟柯透過角色在小鎮遊走的過程,從而紀錄和展示了小鎮的面貌。在處理畫面環境和角色活動的比重時,甚至以前者為先,例如電影中街道不時嘈雜得蓋過人聲。這些處理手法比精細的場面設計,包含了更多的現實中國面貌。

一個普通得全中國有上千個的小鎮。在這個並非憑空構築的場景下,賈氏電影中的人物與身處的環境又有何關係呢?從故鄉三部曲中的首部《小武》,以及第三部《任逍遙》,觀眾將讀到90年代與2000年的中國面對了甚麼變化。

《小武》中的男主角,在電影中面對了友誼、愛情以及親情的失落。年少時,與小武一同由汾陽「打荷包」直到北京的小勇,雖然依舊做偏門,轉賣私煙經營夜總會,但他成了當地的社會名人,於是嫌棄了小武。新相識了k房陪唱的梅梅,曾立下相依相持的承諾,卻在數日後跟隨了一個山西的有車的男人走了。至於故鄉的家,家人也不認同小武的偷竊的行當,小武最終也是吵鬧出走。

小武最後淪為甚麼都沒有的狀況,在電影中也能見到端倪。小武有足夠的金錢「唱k」,但他卻不懂唱,也不試唱,呆坐著聽,在髮廊也如是。這可見小武無法進入社會新的娛樂方式。娛樂方式與生活中的社會元素相關。例如,迪士尼樂園有所謂夢境成真的效果,前提是要與卡通片中的米奇老鼠,共渡了不少的歲月與喜怒哀樂。假若在沒有電視的山區地方成長的小朋友,驟然來到迪士尼,樂園內的公仔便不會構成快樂的慾望來源。當社會驟然變了,為甚麼小武要學習進入另一種新的快樂方式呢?

原因是人。小武因為梅梅的原故,所以學唱k;因為梅梅怕髒,所以洗澡;因為梅梅想用bb 機聯絡,所以即使小武可以走到k房,也買了bb 機。因為要與梅梅建立關係,小武才企圖進入格格不入的新事物。

未實現的自由

若果說《小武》的社會未完全建立和生產新的慾望,那麼《任逍遙》的世界卻是社會已產生太多想做的事,但人卻無法進入,一切可能性所帶來的自由感覺都是假的。

小濟喜歡上鎮內的地方明星趙巧巧。「泡女」,「泡」的「女」還是一位明星,最基本條件是財力,而趙巧巧本已有一位在礦局「放貴利」的男朋友。小濟要達成他的慾望,便要財力的基礎。可惜,他沒有。

資本主義社會裡,很多慾望經已被製造,鼓吹著不同的可能性,然而一般市民若沒有錢,基本上被排拒在整個系統之外。趙巧巧問甚麼是「逍遙遊」,她自己的答案是「想做甚麼就做甚麼」。這彷彿很自由,但這些自由是假的,因為沒有錢,一切可能性都無法實現。

劇中兩位主角,都被這「自由」的氣氛所困。斌斌的女朋友是位準大學生,將到北京讀書,斌斌卻在社會中胡混,參軍失敗之後,他倆面臨決別。如何可以到北京繼續和女朋友交往?如何可以「泡得起」趙巧巧?在同一虛妄的氣氛下,美國電影《危險人物》的情節,竟被理解成現實生活可行之道,斌斌和小濟兩人坐言起行打劫銀行。斌斌當場被捕。斌斌和小濟根本毋須要打劫,只為了實現一些遙不可及的慾望。

看電影,望中國

《小武》與《任逍遙》兩套電影的結局,主角都被公安逮捕了。小武的罪名是「落後於形勢」,而斌斌的罪名是「相信假自由」。雖然小武對於資本主義影響是處於觀望態度,而小濟和斌斌卻已身在其中,他們都踏中了中國浮動的法律地雷。

賈樟柯的電影主人翁都集中於社會的低層。對於我們北面的大陸,若我們不甘於對它只有抽象的理解,關心中國人民的生活狀況,賈樟柯的電影將是一個思考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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