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文:傻鴨

黎明行動首天,在中大行動的前線應該沒有想過會打陣地戰。然而,在交通癱瘓的狀況下,數千人依然堅持進入中大支援,為期五天的佔領隨即展開。在Canteen「自煮」、駕駛校巴,相信大家都聽過不少,就讓我們了解後勤在校園的嘗試。

原來我哋自己做得到!——自煮和自主

Jennifer(化名)是一名校友。她在 13 日中午到中大後,便在大膳堂(Franklin)擔任廚師,用 Canteen 的大鐵板來炒意粉。當時她非常享受工作的過程,「大家樂本來咁難食,依加由我們自己煮返、自己話事。呢種奪回自治權嘅感覺好爽。」而她更想到要照顧不同人需要,煮了全素意粉。她形容 13 日的協調發生得很快,「已經自動波埋位,會主動頂更。」到了 14 日,廚房的分工變得更成熟,已經分好崗位和更表,如水吧、鐵板、炸爐等。除了 Franklin,眾志堂(CC Can)也是由示威者自行營運,甚至聽說有供應煲仔飯。

心心(化名)是一名講師。自 Canteen 開始營運後,有人提出需要處理廚餘,否則會成病菌溫床,於是心心便加入了過百人的「暴大廚餘組」和「暴大垃圾組」Telegram group。數日下來,垃圾組和廚餘組已經討論和安排好整個中大垃圾處理的流程,由垃圾收集點、垃圾收集時間表、暴大垃圾車、回收指引、廚餘機操作員更表等都一一準備好。心心更在 15 日凌晨與四名廚餘組組員在眾志堂後面測試廚餘機,「上網搵完(說明書),一倒啲廚餘落去,㩒個制,大家都 「Woo!」一聲叫咗出來。有啲似架校巴自由號撻著咗時,所有人都歡呼咁。當時就覺得:原來真係 Run 得到,我哋可以自已搞得掂!」

山城角樂,位於百佳旁的學生合作社,則在佔領期間充當休息室和補給站,提供瑜伽墊、熱水、和充電器。角樂社員琳(化名)說,首兩天情況混亂、極多物資湧至,所以社員就幫忙煮食和分類物資。他們曾在物資中找到大量蕃薯,知道需要立刻食用,便煮好帶去大膳堂「加餸」。琳說:「可能因為喺角樂嘅都係學生,認真煮食,感覺上個空間冇咁敏感,建立到信任,容許慢而深入嘅交流。嗰幾日大家(來休息的人)會一齊睇 Live,一齊緊張一齊鬧(警察)。」

除了以上提到的情況,校園中各種分工都快速成形。空缺崗位都是由校內人士「補位」,而一些專責的 Telegram group 也應運而生,如暴大物資組等。每個群組都有幾百人。Jennifer 指,當時花圃路已有人做膠樽回收,而整個中大近十個物資站皆有人整理,「執得好整齊,濾罐一堆、衫一堆、杯麪一堆,要咩都會搵到。」Jennifer 更留意到 YIA 的廁所很乾淨,後來才知道是一名來自沙田的姨姨與同學組成清潔小隊,會主動找出較髒的區域加以清潔。眾人皆在不斷學習、自我修正中,飛快地探索如何令校園變成可長久抗戰的地方。

這些就是佔領的不同之處——它充滿了細碎、日常、平淡的部份。說到中大之戰,大家最記得的是熊熊火光和那一千枚催淚彈,但支撐著前線和幾千名支援者數天的生活,卻是後勤煮飯、整理物資、清潔等那些不顯眼又不轟烈的工作。佔領時自治的狀態,開放了各種崗位,使人可以由下而上參與,重掌日常工作的控制權。只要有心,再邊緣的人也可以參與其中。

佔領期間,留守者自行營運眾志堂,圖為飯堂的平面圖。

做法不完美,要改善

當然,佔領不盡是美好。例如有示威者「揸大膽車」:在無牌和不熟路的情況駕駛,會危害乘客和路人的安全,更試過多次撞車,幸好沒出人命。Jennifer 見人們大模斯樣地走在馬路上,「啲人太 Enjoy 嗰種自由同抵抗嘅氣氛,個心唔係喺注意安全度。」另外,她 13 日在大膳堂煮飯時,明明設立了隨心自付的錢箱,但錢在晚上卻不翼而飛。

這一切危機,還包括「中大人」與「非中大人」的矛盾。問及這個矛盾是否真實存在時,Jennifer 和心心都覺得「算係真」。心心的感受頗深,「我學系辦公室就係畀人爆開咗。本來同啲教授講話我睇得住嘅,大家都和平嘅,嗰下就真係:吓?點解呀?個爆門係無目的嘅,仲令本來同中大管理層可能有嘅討論空間消失。一發生呢啲事就會令佢地黃變藍、冇得再傾。」Jennifer 說當時看到一些樹木被斬掉時也覺得可惜,「心諗:識唔識得珍惜㗎?!」

不過,這個矛盾指向的,其實不是身份的不同,僅僅是如何看待校園而已。心心、Jennifer和一些中大人對校園有感情,所以會珍惜校園,想令校園變成可生活的地方,而非單單一個戰場、一座橋頭堡。不過,很多非中大人,如那位居於沙田、幫忙清潔廁所的姨姨,同樣是在鞏固當時共治的空間,正如也有中大人會不珍惜中大。所以,要譴責的,就只是那些魯莽而無理的行為,和破壞佔領區的人。

被盜的錢箱
「揸大膽車」

溝通的斷層

校園設施充足,學生以前就經常笑言中大可以建國,皆因有保健處、獨立交通系統、有保安組管理治安、有田耕(詳見 CU Secrets #CU6181)。再加上大量物資湧到,「好似打機出 Cheat 有無限物資咁」,條件尚算有利,佔領再持續兩個星期也無不可,到底為何會這般倉猝完結呢?


CU Secrets #CU6181:同學對中大建國的想象,貼文獲得近5000人讚好。

一方面,佔領之初是為防止警察衝入校園,因此,在警察沒停止攻打二橋時,一些支援者認為沒有留守的必要。另一方面,佔領自第三天起已發生內部矛盾,琳憶述:「頭一兩日係感覺好好,覺得我地自己做得到(自治),但到第三四日開始好多爭執,中大人/非中大人、食煙/唔食煙、撤/留,我當時淨係覺得好煩、好唔想理。」直到 15 日的凌晨記者會,三名示威者宣佈了未得眾人共識的決定,反映參與者欠缺內部溝通和決策失當。

14 日,中大幹事會下午曾召開了所有人均可參與的全民大會,以討論內部紀律問題、佔領去向和鄭承隆的交易提案(詳見《中大之戰》)。幹事會呂天忻同學指,「(與鄭承隆)make deal 唔係我哋嘅權力同能力範圍,因為我哋唔係大台。所以我哋就話如果係咁,不如直接開個全民大會。」這全民大會有近千人參與,眾人僅是發言已經很困難。而當時幹事會也沒把全民大會視作決策平台,「咁多人其實冇可能達共識。」全民大會僅作提供資訊和發言機會的平台,「一來畀人知道鄭個Deal,二來係畀與會嘅人去 Realize 有紀律嘅問題、去諗解決辦法……」全民大會得不到共識,但鄭和前線又有私下再談,數小時後,聲稱有二橋共識的凌晨記者會便召開了。Jennifer 作為一個後勤,深感愕然,她覺得「個決策真係做得好差。冇傾囉。中大入面咁多人,又咁急去做一個決定。你睇個時間,凌晨開記招,根本就係冇試過去盡量 Involve 更多人同前線以外嘅人。當時嘅中大係極和平,咁和平,你(辦記招的人)都唔開展啲討論?」她指,當時每個中大分工的 Telegram group 都有幾百人,就算沒有心力作現場的協調溝通,只需在任何一個群組辦個公投,至少更多的校內人有相對平等的機會表達意見,因此「我覺得所有有份做決定(開記者會)嘅人,都有錯。而知道呢件事而唔去拉住嘅人都有錯,至少可以拖慢啲,唔即刻做決定,咁咪將個權力交返畀群眾囉。」

可是,「將權力交返畀群眾」談何容易。首先,眾人皆沒有民主決策的經驗,難以找出一個有效的民主機制。面對著千名意見不同的群眾,呂同學坦言,「係咪可以再做得好啲,我認同嘅。不過諗返轉頭,畀多一個月時間我去諗點搞好啲場全民大會,其實都好難。」

其次,這也是一個運動的心態問題。問及當時為何不投票處理,呂同學說:「投票咪即係等於黃之鋒走出來話依加公投決定前線撤定留。即係我哋已經Be Water咗咁耐,我哋已經好難話有一個決策機制去Override其他人嘅自由意志。」誠然,Override(凌駕)和Compromise(協商)只是一線之差。佔領中,各人的行為直接影響佔領區的其他人,那些磨擦必須處理,要有機制去協商。不過,也許是因為說慣了「冇大台」、強調「兄弟爬山」,因此到了得互相配合和遷就時,我們很容易把為集體著想的Compromise,看成是對個人自由的Override。正如亂駛校巴、在火魔法旁食煙等,明明是關乎眾人安全的問題,然而在幹事會於Telegram channel和全民大會提出基本的紀律問題後,還是招來不少罵聲,說幹事會是在限制他人。也許,我們是時候明白「冇大台」不是自私行為的擋箭牌。如果我們想做到齊上齊落,必須要溝通和協調。

不過,心心也提到:「我覺得個種民主嘅實踐,同嗰種作戰嘅狀態有好大張力。」確實,如果直接民主要的是時間和基本的信任去說服彼此並達成共識,那作戰狀態的急速和長期繃緊的情緒,加上決定可能牽涉生死、內部有鬼、整個運動又一向沒有民主的決策和氣氛,使直接民主難以實踐,是可理解的。

2019年11月13日於夏鼎基運動場的中大前途討論會。

帶不走?帶得走?

雖然中大佔領沒出現關鍵的民主溝通機制,但校內還是有一些後勤嘗試溝通。心心、十多名老師(講師為主)和中大員工總會(員總)便於 15 日下午在龐萬倫舉行了個流水式會議,邀請相熟的同學參加,「希望 Show 到畀同學睇老師都喺度,唔係淨係得你哋喺度打仗」,「主要想係心理嘅支援」。約十個同學到來,不算多,不過討論是豐富的,「我哋有傾到如果呢一刻運動完咗咁點算。其中一個大家幾想保留嘅、喺中大發生緊嘅,就係嗰種共治嘅狀態。」

那我們可以在是次佔領中帶走甚麼?

Jennifer 認為,如果覺得共治的感覺「好正」,就不要讓生活回復到原狀。她提議「覺得自煮 Canteen 好正,不如試下自己夾份投個中大 Canteen 嚟做」。心心則提出「活化既有體制、參與多啲校政」,同學可以入大學不同委員會做學生委員,並鼓勵更多同學參與,達成恆常的員生共治,別再把自己當成校園的過客,也別做學生官僚。另外,知道了洗廁所辛苦,就不要把地方弄得那麼髒,並主動去幫輕和關心 EMO 的工友。

同時,佔領帶來的情緒,甚至創傷則是要處理的另一部份。琳表示:「都仲未消化到嗰個星期發生咩事……有啲覺得如果一開始唔佔領,好似平時 Be Water 咪唔會發生咁多事囉。」不過,比起視這次佔領為傷口和失敗,Jennifer 更希望大家視中大佔領為一次學習,應直面當中的溝通與決策失當,「如果你唔開心、唔甘心,咁你諗清楚點解,係因為啲咩。下次努力去爭取,唔好畀同樣嘅事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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