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li與被壓迫的人們——在暗角的酷刑

文︰同路人

近月來警察的暴行不絕於耳︰隨意用警棍將示威者打至頭破血流、極近距離使用胡椒噴霧、拖行被捕人、施行水刑、更把他們困在地獄般的「新屋嶺」。然而有個與警察同樣恐怖的機關存在已久，只不過它的槍口不是指向本地居民，而是比我們更無依無靠、居留權不明的漂泊者。這些人所承受的，不止是單純的虐打、羞辱，更是失去基本的人身自由，他們簡直是被困在一個無底深潭。

在 11 月發生的 Yuli 一案明確點出入境處可以透過極度蠻橫的政治打壓，來清除任何政權的眼中釘。但歸根究底，入境處到底是如何運用政權給予的武器，持續地打壓、折磨那些無辜的人？入境條例是如何賦予入境處無止境的施暴力量？

Yuli一案的始末：入境處種種不合理的做法

Yuli Riswati，一名從印尼而來的移民工（移民家務工，俗稱外傭）。自反送中運動開始，她便在放假時，赴反修例活動現場拍攝報道，目擊運動過程，更嘗試在自己創辦的網媒 Migran Pos 撰寫有關反送中的印尼文文章，務求令其他同鄉能真實地了解這場運動。

Yuli 在 9 月初被傳媒採訪 [1]。4 天後，入境處便上門以「未續工作簽證而出現逾期居留」為由拘捕她，其後獲准保釋。入境處的做法看似合法，但其實並不合理。參考以往處理工作簽證過期的慣常做法，只要移民工在續領工作簽證期間有固定住所（哪怕是酒店也可），入境處就不會扣留她們。後來入境處撤銷控罪，Yuli 也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到 11 月初，入境處卻指 Yuli 未能提供住所的擔保人，違反逗留條件，繼而以《入境條例》第 32(2A) 條，羈留Yuli 29 天（11 月 4 日至 12 月 2 日）。雖然Yuli 的僱主多次表明可以在續領工作簽證期間，提供食宿給 Yuli，入境處指控Yuli「無親無故、無地方住」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但入境處一直都沒有理會僱主的澄清，執意扣留 Yuli，再強行羈留她，做法可謂極不合理。

入境處把她羈留在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Castle Peak Bay Immigration Centre，簡稱 CIC），位於新界屯門青山灣青山公路，為香港入境處管理的建築物，負責羈留因違反《入境條例》而被拘捕的疑犯及等候遣返的成年人，然而 CIC 內的人權狀況極其惡劣， 猶如另一版本的「新屋嶺」。

Yuli 被 CIC 拘留期間，受盡各種不人道的方式對待，包括只能用冷水洗澡（當時是11、12 月）、病重而無適當的醫療服務。更甚的是，根據 Yuli 口述，入境處檢查她身上是否有紋身時，被要求她脫去衣服，但當時負責的醫生卻是男性，而 Yuli是伊斯蘭信徒，她表示受極大侮辱。（Yuli 從 CIC 出來後表示自己在內承受巨大壓力，曾出現部分抑鬱症症狀）

Yuli 被羈留在 CIC 一個月後，在極虛弱、被入境處隔離及無法通知律師或其他人的狀態下，她被強迫放棄申請工作簽證，簽署自願回返印尼的文件。最終 Yuli 回到印尼，成為香港政府政治打壓下的受害者。入境處的種種惡行確實令人憤慨，但駭人的是，Yuli 從不是孤例。

入境處蠻橫的背後：容讓它濫權的法例

入境處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剝奪非本地居民的人身自由，是因為背後有容讓它濫權的法例。

根據《入境條例》第 11 條，入境處可以隨時施加或更改逗留期限以外的任何逗留條件，限制非本地居民在香港的行為。簡而言之，入境處是可以隨時任意地施加逗留條件於他人身上。而根據《入境條例》第 19(1)(b)，入境處是可以在任何人違反其逗留條件時，遣送他們離境。例如移民工被禁止從事任何合約以外的有薪或無薪工作，只要入境處判斷其是在「工作」（即使他們只是在做義工），即可控告其違反逗留條件，向他們發出遣送離境令。入境處可以透過法律操作強迫非本地居民離港，在近日更被用來作政治打壓。

發出遣送離境令只是折磨的開始，羈留在 CIC 才是最惡毒的酷刑。根據《入境條例》第 32(2A)條，入境處可以在決定是否遣送有關人士離境時，通過入境事務處處長和保安局局長的許可，羈留相關人士長達 49 天。儘管大多數情況下入境處很快便會作出是否遣送的決定，但在批出遣送離境令後，入境處便可無限期羈留相關人士，直至被遣返。

被羈留人士無法得知何時會被遣返，猶如等待執行死刑的死囚，每天也要受著精神折磨。然而他們並非犯下甚麼彌天大禍，只是違反《入境條例》而已。曾有來自非洲加納的酷刑聲請者（Torture claimant）被羈留在 CIC 以等候最終裁決 [2]，羈留過程中屢遭入境處職員阻撓申請聲請的程序。他拒絕後，被職員以棍毆打，並被單獨囚禁了 7 天。最終他被羈留在 CIC 足足 1 年半，期間更嘗試自殺 [3]。

除此以外，入境處有不合理羈留的前科，但完全沒有認真處理投訴。早前有一對埃及夫婦逃亡來港，丈夫的左眼完全失去視力，妻子則有腰傷。根據入境處說明 115章《入境條例》第 37ZK 條的文件 [4]，二人都符合「不予羈留的因素」，但入境處卻誤導他們簽署自願被羈留到 CIC 的文件，再無理羈留二人長達 5 個月 [5]。在CIC 時，職員多次漠視二人的需求。最嚴重的一次是妻子遭同性囚友試圖性侵時，丈夫需以頭撞鐵欄自殘，才引來要求職員介入。

入境處根本不需要任何正當理由，就可以把被遣返人士困在 CIC 這個鬼地方近一個月（或更久），長時間非人道的折磨足以把人逼瘋。雖說任何人都可以進行上訴，但有律師表示，在 9 成半就相關不合理對待的人身保護令或司法覆核都失敗時，我們還可奢望固有的司法制度能如何幫助這些人？

入境處本身便對非本地居民有很大的控制權，一個不喜歡便用各種理由把政府的眼中釘送出香港，2018 年被拒續工作簽證的馬凱便是一例 [6]。在移民工、難民或其他非本地居民眼中，入境處可能比警察更可怕。

何以要他們為我們犧牲？

我們希望全部在香港生活的人都投身於這場運動，但在這之前，是不是每一個人的處境都容許他們自由地參與呢？

從運動開始至今，我們逐漸在發現政權的架構中，原來一直存在各種肆意濫權的執法部門。從廣為人知的警察、新屋嶺羈留中心，到一直橫行霸道的入境處、CIC，令人明白到受害的不只是本地居民，更有一群被困在香港的漂泊者，他們同樣被各種形式的酷刑折磨着。Yuli 的遭遇正告訴我們，這裏還有很多與我們一起生活在同一土地上，而正受着同一個政府壓迫的人。他們非常需要我們主動連繫、幫助。

移民工被剋扣工資、強迫勞動、甚至施以暴力，種種不合理的對待時有發生。不論她們在香港工作、生活多久，也沒有申請居留權的資格。移民工與我們同樣在香港生活、工作，但她們卻沒有身為一個香港人所應有的最基本權利，實質與二等公民無異。對他們來說，這裏根本不能稱之為「家」。

因此每一個願意站出來的移民工都是彌足珍貴。就像 Yuli。

「好似我喺CIC嗰時，我見到都有好多個Filipino（菲律賓）朋友、巴基斯坦朋友、有個印尼朋友，佢哋都好辛苦呀，所以我希望，如果真係要幫，唔係淨係幫我一個，係幫大家喺嗰到……

有好多人覺得︰點解喺呢到(CIC)好辛苦咁樣，我自己無入過監獄，但係我真係今日都唔可以忘記好辛苦喺入面……所以加油呀，香港人加油！多謝大家！」[7]

——Yuli在7/12愛丁堡廣場的集會的發言

縱使 Yuli 在香港受盡折磨，回到印尼後，也不忘仍在 CIC 受苦的朋友，更希望大家如同幫助她般，向在 CIC 受苦的人伸出援手。最後，她仍堅強地鼓勵抗爭中的香港人。Yuli、其他移民工、及在 CIC 的人都與我們共同生活在香港，卻受更多的限制，甚至失去人身自由。我們提倡民主、平等時，是否應該包括所有當同樣被迫害、剝削的普通人呢？

註釋

[1]明報：印傭辦網媒 為同鄉直擊反修例 周日不休息 被打罵無阻上前線
[2]酷刑聲請者聲稱在自己國家遭受政治迫害或受到酷刑，所以來到香港申請尋求政治庇護。如果聲請獲得確立，申請人就不會被遣返回國。
[3]明周文化︰【香港難民，看不見的牆】來自加納 羈留所七樓的抗爭者
[4] 等候酷刑聲請獲最終裁定期間的羈留政策
[5]惟工新聞︰從埃及到香港的無盡苦路——基督徒難民夫婦S和H
[6]立場新聞︰【馬凱被逐】今年僅1.3%工作簽證申請被拒　保安局無披露記者被拒數字
[7] Yuli在7/12愛丁堡廣場的集會的發言全文可在惟工新聞找到。惟工新聞︰Yuli：「請支援我所有朋友！」被逐印傭作家惦掛香港及羈留所被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