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han Hiu Laam

親愛的日記:

一. 早上

「窸窸窣窣⋯⋯」一陣重物拖行在地的聲音響起,我把紙箱從床下底拉出,揭開淺啡色瓦通紙板,拿出一副透明眼罩,拍拍它透明身軀,灰塵頓時四散。我瞇起眼睛細細思忖,上一次用眼罩已是中七闖蕩化學室做各種實驗的時光。

「武漢肺炎除了透過飛沫傳播,還能霧化入眼,殺人於無形!好在找得回這副透明眼罩阻擋病毒,又省下些錢買口罩。」我跟七歲妹妹說道,她眼睛一碌, 一溜煙拿著它跑到客廳,隆而重之放在當眼處,雙手合十彎腰鞠躬,口中喃喃道:「眼罩呀,上次你保佑我姐進大學,這次也庇佑我們全家平安吧。」我瞟瞟身旁,被她「供奉」的還有一系列防疫用品,例如是酒精、酒精棉片、 漂白水、消毒紙巾。我不禁莞然一笑,拍拍她的頭說「姐姐上課了。」我轉身到書房去。

二. 中午

現在香港普遍大學都直播授課,教授要出鏡,而學生不用。短短一天就碰到形形色色的尷尬局面,比如說第一節課,教授說足半小時後才發現把自己靜了音,立馬被學生取笑;第二節課,則有學生忘記關掉收音功能,一個邊如廁邊聽課,一個呻吟著「頂住咗」,企圖幽全體學生一默。在這個大家都蹙額顰眉的疫情下,帶來別樣的笑話。

其實那些軟件的實際操作方便,和身為教授的嫲嫲聊天,她最擔心的還是學習成效不理想。她說平日上課已經很多學生睡覺、「走堂」,現在隔著螢幕,更不知道他們是否專心聽講。大學生授課難題較少,她的同行小學老師說,經常收到家長反映投訴網上功課麻煩,尤其低年級小朋友,未熟悉輸入法,常常需要協助才能完成功課。這疫情呀,老師要更改各種檢查功課方法,家長工作量是百上加斤,大家都心力交瘁。

本來城市分為不同地區,就是希望透過分類讓各處功能得以最大效益化。學校提供大量學習資源,特別是圖書館教學樓,能有效培養起學習氛圍,事半功倍;家中的沙發睡卧用具本意是令大家放鬆身心,和家人閒談聚樂。現在倉卒間把所有空間合併,使人無所適從呢。 

三 . 黃昏

剛剛從老師口中聽完有關傅柯的圓形監獄理論,又恰好前些日子在冰室碰見「因疫情嚴重,恕不招待大陸人」的告示、有人 Instagram Story 公審沒有戴口罩乘客的種種事跡,突然令我想記錄下「圓形監獄」、空間和疫情的關聯。

歷史總是輪迴般經歷以前的狀態,這套概念正源於十七世紀歐洲瘟疫蔓延之際。透過嚴格監控發病和潛伏患者,避免疫情擴散,確保他人性命。這套理論透過中央監視塔運作,警衛會三百六十度監視圓形建築內的犯人。基於地理設計所限,被監察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會被注視,只能按照既定規則順服社會制度,個體自由因此被限制(或可說是被矯正成社會標準理想狀態)。

香港好像正處於這個無形的圓形監獄之中,我們對於潛伏病毒攜帶者恐懼嫌棄,所以透過互相監察對方有無做足防護措施來確保自己的安全。科學告訴我們:和他人距離太近容易得病。所以,理性要我們避免和內地人接觸。漸漸地,內地人開始被孤立、分化、歧視。網絡上有句話,放到這裡再契合不過:「武漢人被湖北人歧視,湖北人被中國大陸人歧視,大陸人被港澳台人歧視,港澳台人被亞洲人歧視,亞洲人被西方人歧視。」透過外地電視台的新聞報道,我們可見「亞裔留學生受歧視於倫敦街頭被毆打」、「法國掀起歧視華人」等等報道,可知這絕非誇大之言。作為香港人,我忍不住思考我在本地所看見的歧視現象是否正在被合理化?畢竟,換個地區,我們也有機會成為被歧視的一份子。疫情帶來的影響超乎想像,就算尋求信仰的安慰,現實也告訴我們:管你是佛教信徒(北角「福慧精舍」的超級傳播事件),還是基督耶穌的追隨者(南韓新天地耶穌教會的疫症大爆發),一概逃不出閻羅王的手心。

這份集體恐懼該如何安置? 

四. 晚上

每逢經過藥房,都有衝動探頭一問老闆:請問口罩什麼時候會有貨嗎?可又知道問來無用。因為要麼是高價發售近四五百蚊一盒,要麼在門口貼上「抱歉口罩售罄」。老實說發國難財、囤積用品的商家在道德層面上固然可恨,但在這自由經濟主義下的社會卻奈他不何。要怪,就怪香港高官只懂得佛系買口罩,招標說要「價低者得」。特首還下令官員無必要不能戴口罩,保障自己成天方夜譚之說。現在,我看見「上車前必須戴口罩」的告示會下意識地按一下袋裡的後備口罩,確保自己不會在街上無口罩可用時遭到異樣的目光,上車後走到座位的沿途也不能碰任何欄杆、扶手;死寂般的沉默中,腦海不停地回想穿戴白色、淺綠色、黑色口罩的同伴 這陣子的生活。一上街就如臨大敵的心態令神經得不到放鬆。政府的無能,好像成為人民團結的催化劑。大家偶爾放下黃藍成見,共同抗疫交流口罩資訊;亦有多間食店派發免費口罩、消毒噴霧。雖然僧多粥少,縱是聊勝於無,也成為寒冬的一股暖流。2003 年的沙士和這次武漢肺炎常常被人拿來比較,沒有人會想經歷沙士。但我們無處可逃,在這場看不見的「戰疫」中,唯有盡一己之責任,誠實申報自己身體狀況,曾回內地的自動隔離,避免非必要外出,如有不適及早求醫。生命渺小,蘇軾在《前赤壁賦》說「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在大時代下掙扎的小人物,終能尋出一片天地。 

筆者後記 .

寫畢這篇文章後,也曾心抱希望這只是場惡夢。只要一覺醒來就能回復原貌,社會各階層安居樂業,不用每天擔驚受怕。可現實是殘酷的。題目「疫症下的社會觀察」涵括面甚廣,本文只淺述了其中一層。人心探索,政權和疫情的千絲萬縷關係、社會有關隔離措施的輿論也相當值得探索討論。現在,唯有寄望疫情早日煙消雲散,拾起應盡而未完成的責任,昂首追盼黎明來到,重嘗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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