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於《中大四十年》
整理:鄧小樺

1994 崇基哲學系畢業的梁文道,素以奇行怪事聞名中大。即便如此,在牛棚書院裡他開始敘說的那一刻,還是沒有任何跡象暗示他大學的青春,如何令人髮指。

我是 1990 年入大學的,在學時並非積極的社會運動份子。那時我們比較接近港大所謂的逍遙派——但我們的逍遙並不是去舞會那種。我們是一班唸哲學的人,自覺很與別不同。一方面看不起別系,給他們改花名(例如 GPA =豬標 A);又不滿自己系內一些認真唸書的乖同學,覺得他們可笑,有些教授明明不好還這樣讀法,不是做學問。一方面又覺得做學問很神聖,但做學問不是考試考得好、功課做得好這麼簡單的。我們倚賴的是與師姐師兄師弟師妹一起搞的讀書會,像新馬克思主義、詮釋學、後現代主義、或者笛卡兒之類,覺得「咁樣先係波」。我們又不喜歡搞學生會的人,常常嘲笑和玩弄他們(見後文)。(問:為什麼不喜歡學生會的人?)因為覺得他們很無謂:我不否認學生會要關心社會,但問題是學生會和整體大學生的距離很遠,作為代表大學的學生組織,卻從未認真搞好過認受性的問題。於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覺得好像在大學裡,做什麼都不是。於是就幾個焗埋一齊玩。

學問,神聖得像《龍虎豹》

上 Being and Time 時,我們覺得那些書很神聖很寶貴,要包好。有些同學很嚴肅地用包書膠包,我和一些朋友則用《龍虎豹》的內頁包《存在與時間》,持之上課,以示嘲弄。

那時我們上課很求其,因為覺得那些課無聊,就玩花樣,包括躲到課室最後一排去玩火機。後來發現這樣太無聊了,還上什麼課呢,不如不上。後來發展到,連其實挺好的課都不想去上了,唔知點解。但其實又很想上,於是一班人約好一起上。但班友又衰格,成日放飛機。最後演變成幾乎完全不上課。後來有人說你不應該常常不上課,我說不是不想上,是不記得。他說寫下不就可以了,我就把每天的時間表寫在白 T 恤上,「T 3-4 Lady Shaw」這樣,不記得就查看件衫,大家看見又會提醒我,每日換一件 T 恤,真是很方便。

我試過去考試,如果覺得試題出得不好,就在答題卷上質疑試題,把試題修改,再回答,答又是答我自己的答案。當然不合格。大二曾差點因為成績太差而被踢出去。當時我最討厭一科崇基的「大學修學指導」,教人怎樣讀大學,每個一年級生都要上。郭少棠等就會教你什麼是大學理念、怎樣寫論文等等。我很討厭這科,重修了三年。第三年是張燦輝教,他對我說:「唔該你啦,你今年再唔合格就畢唔到業㗎喇,唔可以咁㗎,你都第三年了,呢個係一年級嘅 Course,Suppose 你讀完呢個 Course 先知點樣讀大學㗎。」

當時我常泡圖書館,用螢光筆間圖書館的書。我一年級 時還很天真,說這樣不太好吧,但有個助教卻說,這樣才好,給別人指示重點。我想想也有道理。有段時間很多人偷書,我們覺得偷書很無良,我們就送書給圖書館。送的是《龍虎豹》,自己出錢釘裝,硬皮,燙金,譯成英文「Dragon Tiger Leopard」,放在哲學書堆裡。還幫它做了圖書咭,讓它可以被查到。

當時我們很討厭學校的大學書店,將它賣的一些渣書,放到沒人找得到的角落;也藏一些好的,一年級時藏的書到三年級還能找到並買回。那時沒有 Barcode,英文書的價錢都是用鉛筆寫在書後面,我們就用擦膠——當然是店裡的擦膠——改個便宜的價錢,才去買,好多書都是這樣買回來的。

春風化雨念師恩

當時校長、院長都對我們很好,尤其崇基院長沈宣仁。我記得崇基校慶時我們玩一些無聊幼稚的遊戲,例如在水槍裡放入一些會褪色的墨水,見到沈宣仁便大叫:「喂院長,睇嘢呀!小心呀!」就射佢。他穿白襯衣 [1]。

我們夜晚也會潛入教授的房間,看有什麼好東西。(問:有沒有拿走?)我們不作興拿東西,我們喜歡放東西,送東西。譬如喝了一半的牛奶瓶。

馮景禧的電梯口都有一排排的水牌,標明教授的姓名和辦公室房號。我們討厭某些教授,會把他的水牌弄斷,又或者乾脆抽出來讓它消失;等到換上了新水牌,再把舊水牌插回去,那樣上面就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水牌。總之要讓大家知道呢條友有啲古怪 [2]。

那時赤坭坪很多人養狗,有些狗會在馮景禧樓下等自己的主人——我是那時認識盧思騁、施鵬翔他們,我們常拐帶他們的狗上四樓。狗常和中文系、哲學系的老師一起坐電梯,他們一臉驚疑。我們給牠水喝,帶牠逐層散步。牠自己跑到樓梯間拉屎,我們也不知道,看見時說:「呀,拉屎呀?由它吧。」

上郭少棠的課時,我們像中學一樣,最壞的學生都坐到最後一排,看見頭幾行有個英文系的女孩挺漂亮,便用紙仔扔她,大叫「喂靚女!陣間睇戲啱唔啱呀?」然後郭少棠就會站在我們後面,說:「好喇下!呢幾位哲學系嘅同學唔該你哋出去喇下!唔好入嚟喇。」

有些教授是傳媒明星,常接受傳媒訪問。我們又很不喜歡,於是扮傳媒去訪問他。有次玩電話訪問打到一名教授家,指南丫島發現了一條村,姓藍的,還處於明朝的世界,不知有現代社會,女人還在紮腳,問他有什麼意見。那是凌晨三點多。該教授怒道:「沒什麼意見!」就掛了線。我們把過程錄了音,第二天在他課上播。

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當時我們的生活習慣大概如此:以宿舍為核心,沒宿舍的人就屈蛇。我住過神學樓和文林,其實兩座宿舍都是以清靜聞名的 [3],宿生都乖乖讀書,但我入住之後環境就很大變化了。我住文林的時候,當時和舍監(已故的心理學系梁展鵬教授)很唔妥 [4],就搞很多花樣,例如在門口貼裸女海報,適逢開放日家長要來參觀。舍監來叫我們不要這樣做,我們不肯,於是他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把海報撕掉,我們當然再貼。他敲門叫我把它撕掉,我說你不喜歡它什麼呢,他說有傷風化,我就說咩係風化先。他辯不過我們,說「總之我唔鍾意佢露三點」,結果我和同學拿枝箱頭筆,在裸女身上畫上胸圍底褲(問:空心還是實心的?答:實心。),「咁樣得唔得呀?」

保安組也認得我們,因為我們常常破壞公物。有一次慶祝我生日,燒嘢食,就去當時建造中的海洋生物中心地盤,托了一部鏟泥車回來,到神學樓天台燒烤。有時走到海邊,剪開人家的鐵絲網,破壞人家的艇,又試過弄斷一棵樹。那時保安組常常抓我們,查我們的學生證,後來熟了,遠遠的就招呼:「喂哲學系的!」據說當時的系主任劉述先也覺得很尷尬,怎麼會有這樣的學生。那時我們的助教也是這樣,都抽煙,馮景禧四樓整層一股煙味。石元康先生最疼我們了,我們常到他房去煲煙吹水 [5]。那時日間就叼著口煙,在走廊上走來走去。晚上就在走廊踢球,打破玻璃。還射飛標。放置一個裝滿啤酒的雪櫃隊啤。

那時我們一班人都抽煙,會在大學所有不准抽煙的地方抽煙,例如 Canteen。(問:怎麼可以不趕你們出去?)我們多人,又粗口爛舌,別人很驚。有人走過來說這裡不准抽煙,我們就啤住佢,照食,接著他就會很驚慌地走開。

我們也試過晚上去荷花池游泳。有些同學比較好「呢味」,我們就去「捕」佢,見他差不多游回岸邊時,我們一班人就向著他撒尿。後來也有人晚上改去中大泳池 裸泳 [6]。

夜晚我們又很作興到大埔道走,因為那裡沒什麼人,就在路邊扮睡覺。聽說有人真的拿了被子枕頭在大埔道的馬路上睡覺,差點被車輾死。大埔道馬路旁的山邊有些鐵梯,我們試過爬上去上面,有巴士駛過時便馬上對著它撒尿,看能不能淋上巴士頂,有時風向對了,是可以的。(問:那時冷氣巴士不多,坐上層開窗的人大概多得你們不少。)想起來真是很賤。

我是流氓我怕誰

我們有些人,根本就是從中學開始慣了欺負同學的,上來大學後繼續蝦蝦霸霸。我們曾經思考過,中學不是有人在校門口「捕」人令人很害怕的嗎,為什麼大學就沒有這文化呢,應否把它延續呢。試過有次,聽說聯合伯宿有個人很討厭——其實我們完全不認識他——我們就去伯宿找他晦氣。他可能聞風躲起來了,我們就逐間房拍門,要摷佢。最後還是找不到,就在伯宿的壁報板上釘了張紙:「XXX,小心啲呀!喺中大見到你,見鑊打鑊呀!」(問:那即是最後也沒有發生真正的暴力?)也試過真的打人,唸研究院的時候。那人在小橋流水被我截住,浸佢個頭落水,打佢。好暴力。

我在神學樓住的時候,房門口掛了一把刀。也有人在宿舍裡打沙包練拳。有次一個師弟,他的咸書借了給人,但對方不還,他就來找我。那些咸書是我借給他的,唔還即係落我面啫!於是我用報紙將牛肉刀捲了,插在腰後,就去應林堂找那人。後來一見,原來是認識的,不過不知名字而已,當下一切沒事,大家坐下玩樂。我師弟尾隨而至,被我訓斥:「借啲書畀你都睇唔住,唔好同人講跟我呀!食屎啦!」

我們又認識過黑社會。那人是我同房(亦讀哲學)的一個朋友,常旁聽哲學系的課,又認識很多沙田馬鞍山的大佬。那時他面對一個很大的掙扎,就來問我們這些讀哲學的,看能不能幫他解決這些人生問題。那時廉署說想聘請他,因為他熟悉社區關係;另一方面,馬鞍山有個大佬話畀成條村佢睇。到底係去馬鞍山睇條村好定係入 ICAC 好?(問:你們叫他去睇村吧?)那當然。他很打得,很多大佬都是他師弟。試過晚上在荷花池畔,我們會練爆樽,將 Canteen 外的空樽整箱整箱拿去爆。弄傷要去 Clinic,去多兩次之後,Clinic 中人也全認得我:「又是你!又是碎玻璃黐在傷口上。」(問:為何不能制止你們?)大學沒有訓導。頂多把我踢出校。我試過明明是左手弄傷了,跑去問劉創楚說他那科考試能不能延後,我騙他自己是左撇子。

學生會剋星

我們喜歡玩弄學生會的人。那時要在火車站旁那條走廊貼海報宣傳活動,必須蓋上學生會印。我們就趁晚上無人,開了學生會的門鎖,用他們的資源。例如用學生會的筆,在一些海報上寫一些無聊句子,(問 : 例如?)「萬寶路,醇和好煙味」或「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之類,蓋上會印就拿去火車站貼 [7]。別人會想這是什麼呢,為什麼常常貼這些東西呢。學生會當然發現不妥,那時譚駿賢(1992 學生會會長)來問我「做咩呀」,我話「冇呀,做咩呀,問咁多做咩呀!」現在譚駿賢和我挺要好,但當時我想他很不喜歡我們。(問:他們已經知道是你們做的了?)知道啦,還有誰呢,這麼無聊。真是很無聊。

後來我們終於想不如玩大佢,就召合志同道合的別系別院同學——那時經濟系有些人也很壞,後來最壞的都去了當差,不知何解——1993 年組莊參選學生會。我們政綱的第一點是:若成功上莊,就全民投票解散學生會,我們已算好了每位同學可以分回多少會費,很筍的,贏梗啦。正經參選的那班人就很驚,想來找我們共商國 是。

曾經有一段時間很流行小報,我們覺得自己是吟遊詩人,也出了一份《吟遊詩刊》,當然是晚上潛入學生會用他們的影印機大量複印的。譬如有一個「邊塞詩專輯」,是歌頌中大保安組的,說他們「一出四條柱無故人」之類。

鱷魚淚(又名:小動物之愛)

我當神樓樓主時,還讓大家養小動物。例如我在街上撿隻貓回來養,後來很多人都養貓。有人養魚,一位哲學系同學連床也拆掉,整個房間都是魚缸,他睡地上。據說隔一兩個月,清晨三四點他會到花墟賣魚苗。(問:此人名字?)林仕恒。有人養雞。雞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問:大雞還是小雞?)小雞養成大雞。後來因為雞太吵了,便放牠到小橋流水處,據說後來讓工友捉回家去,吃了。(問:有沒有不開心?)都有啊,於是便再養,說算了在下面養幾隻給大家吃吧。有人還曾收養過一隻剛出生的小鷹,從巢上掉下來的。唸研究院時我自己收養過幼鴿,大家一起在學校裡,教牠飛。還真有人大叫「我示範給你看!」然後張開兩手扮撲翅。

神怪集團哲學系(或:集體的弔詭)

我們有隊 Band。唱 Led Zeppelin,也唱 Eagles。崇基不是有校慶、歌唱比賽嗎,別人都正經地唱,我們就只有一個人在前面唱優客李林,後面的人就走來走去、踢波、拖地,還戴著金色假髮。在 Chapel,別人唱混音聖詩,我們就唱國際歌,有成隊 Band,有結他。後面有個大十字架,我們唱到「從來都沒有什麼救世主」,就脫下上衣拋向十字架(但不夠力丟不上去),露出肥肉,拔出皮鞭(皮帶?)大力揮舞。(問:怎樣可以及時脫掉上衣?)差不多時間大家就已開始準備。當時連沈宣仁都話「好嘢」。也有一年全哲學系正正經經唱歌,唱的是綠寶橙汁的廣告歌(「綠寶橙汁解渴順喉/綠寶橙汁清新感受」),全曲不足 15 秒,大概是有史以來最短的一首參賽歌曲,別人還未聽清楚我們已經下台了。

當時我們哲學系學生都有很多奇怪志願,因為唸哲學都不知將來可以做什麼。我自己就曾在大埔酒吧認識一位大佬,他力邀我去幫他睇住盤數。聽說有一位師兄,他副修法文,有一天突然不讀了,留下一封信給教授,說他要到非洲某個講法文的地區,替當地土著和講法文的人翻譯。但是,他既不懂法文,又不懂當地土著的話⋯⋯不過,據說過幾年他真的去了。又有一位師兄,很想做牛仔(Cowboy),畢業之後寫了很多求職信到美國的牧場,現在不知怎樣了。我有一次在火車上遇到一個當年的同學,問佢呢排撈緊乜,他拿了一疊相片出來給我看:「正嘢呀!」我一看,是那些廟街賣的假金撈、假伯爵錶,嘩呢啲真係罪犯嚟嘅。還有一個數學系的朋友,常來旁聽哲學系的課,他現在牛棚附近做保安員。他最喜歡維根斯坦,在網上開了個維根斯坦討論組。(問:哲學系 1994 年畢業的一位女學生,好像是全港第一位賽馬女記者?)我知,那是師姐 O 仔嘛,好 Friend 㗎,一年級時她常帶我們出去飲酒。她在大學時已賭得很勁。崇基近嘛,也有同學早上去看晨操。有個同學,書架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本本的剪貼簿、筆記本,全是他的心得和剪報。後來他住到青衣,在青衣教中學,聽說他三年沒有離開過青衣島,每天只去馬會和 學校。

賭馬有很多派別,晨操派、往績派、血統論、內幕消息派,我們系裡什麼派別的都有。有些同學喜歡看西報(英文報紙),因為西報科學,講血統和往績。但我這種間中玩吓的,就喜歡玩內幕消息,比較有趣。馬經裡有「舞小姐手記」,聲稱是一個夜總會的大班寫的,內容完全不提賽馬,只寫「Woo 今晚保羅少又來了,唉呀買起了翠妹同小河幾粒鐘了」,那你就知是叫你買翠河,某場某金額。(問:準否?)一時時啦,準起來很離奇。喜歡賭馬的人賭到發癲,發夢都會夢到,好像報夢一樣。一次有個同學說有仙人向他報夢,某隻馬頭場就要落重鎚,獨贏。但仙人所說的那隻馬是不存在的,香港根本沒有這隻馬。但一個月後,那隻馬真的來了香港,名字一模一樣,你話堅唔堅先?買唔買先?梗係老 X 都買啦!就中。

有同學喜歡晚上坐小巴到旺角雀館打麻將賺錢。我們個個都想賺錢,有很多外快。有位哲學系師姐的姐夫做傢俬廠,便找我們一班師兄弟去做咕喱搬傢俬。當時有個師兄在德國讀博士,他說有個德國朋友經過香港,想打打工賺錢,叫我哋畀條路佢行。我們便帶這位也是讀哲學的德國朋友去做咕喱。你想像一下,街邊一班人赤著上身,露出肥膏,叼著口煙,搬傢俬上酒樓,但講英文。而且那時很開心,因為可以講粗口;最喜歡發窮惡,例如有阿嬸阻著樓梯,就喝道「X 你行 X 開啲啦阿嬸,撞 X 死你呀!」搬運非常好賺,做得晚了還有老闆請吃宵夜。又有體力勞動,覺得自己很無產階級。

有個同學,他在 Canteen 只吃菜不吃飯,我們路過,問他何解,他說他很懷疑那些飯的存在。我心想你又不懷疑那些菜的存在?但也沒有和他爭辯。有個朋友是一名詩人,又很大隻。他常常站在新亞山頭,望著吐露港,一站七小時。路過問他在幹什麼,他說在構思一首新作。(問:那為何要練大隻?)我們也問過,他說:「我的詩也在我的肌肉裡面。」其實滾下新亞斜坡並非我首創,而是聽說以前有位師兄做過,覺得好玩,便試試。那時用兩條棉被裹著自己,綁好,我宿友在旁支援,見我大叫「喂就嚟撞埋去喇!」就衝上來踢過去。沒滾幾步已經暈得要命,太辛苦了,不會再做。

我們討厭集體,校慶時大家為自己所屬的團體高叫各種口號,什麼「應林大哂」、「何宿大哂」,我們總是叫「十三苑大哂」。十三苑是教職員宿舍。

我們重視「傳承」,為什麼之後會有這麼多師弟跟著我們一起做這些事呢,就是因為我們熱心參加細 Ocamp,向他們灌輸我們的傳統和精神,然後就會帶他們出去搞。我自己一年級的大 Ocamp 反而沒有去,因為那時我寄住在赤坭坪,認識很多人。後來則是夜晚回赤記,日間去玩 Ocamp,今天玩崇基,明天玩新亞。別人問:「咦昨天你怎麼沒來?」我說「係囉!我今日先嚟 Join 呀!哎呀,點呀?」去遍四書院 Ocamp,看看有什麼靚女,到處問人拿電話 [8]。

那時因為不上課,我們睡到兩三點才起來,去 CC Canteen 吃我們的早餐。我們不喜歡坐對著荷花池那邊,喜歡坐到山邊,好抽煙。那時崇基還有啤酒賣。我們每人手持一枝青島、生力,與清潔組、渠務組的阿叔們混得極熟,大家一起飲酒刨馬經,分析賽果。黃昏時我們會各自修行,我多半是去圖書館。晚上再吃點東西,大家就去吹水、打牌、操啤、睇鹹書、在宿舍煲煙(問:怎樣可以在宿舍煲煙而不被警告?)。我三年級時回到神學樓住,很受歡迎,被選為樓主。我便宣佈, 大家可以抽煙。

那時晚上的主要活動是到大埔食宵夜,飲酒。到凌晨三四點左右,便一起從大埔回中大,步行。邊走邊唱,什麼都唱。有時一起將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哼出來,每人扮不同樂器,有時唱張學友。難得六、七點回到學校,便吃過早餐上早堂。教授都會很驚,成個學期都未見過我哋,點解會上早堂呢。

那時我很喜歡看漫畫,像《古惑仔》,現在還在追。床底下是一箱箱的漫畫書,還會常常拿出來回味。到畢業的時候,看著幾萬本漫畫,拿不走了,唯有送給後人吧,我們萬幾本的青春啊。

問:畢業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以後都不能過這種生活了」,以致很傷感的感覺?

答:我不知別人怎麼樣,我自己就不怎麼傷感,因為當時在外面已經有很多搞作,覺得一定可以有類似或更好玩的事。


[1]:崇基同學與院方之權力關係似乎常有拉鋸。1999 年 3 月崇基畢業拍照日,校方與各系會約法三章,不可放炮仗,否則會扣起搞手們的學生證。但有工程系搞手就鋌而走險,在近兩百人面前大放七呎長炮仗,然後四散。事後,據聞校方扣起所有搞手的學生證,希望尋出兇手,但亦不果。

[2]:新亞人文館於 1999 年裝修,新的水牌將「人文館」寫為「人民館」,比梁文道所為更具顛覆性。錢唐牟諸位新儒家學者,因反對大陸赤化而徙居香港,致有新亞書院之創立。想其之於泉下,對「人文」變為「人民」,亦難免不能釋然。

[3]:有關宿舍的寧靜與否,大家可以遙想 1998 年某夜:一班應林堂男生就抬了擴音器及咪到宿舍天台,狂嗌粗口十多分鐘,直至有人投訴才逃走。

[4]:每年崇基的傅元國盃完結後,某崇基宿舍的舍監都會很豪爽地邀請宿生食宵夜,筵開五圍——即使每檯吃幾百元,也是千多元找數。但有一年,一班波友出現,大叫鮑魚仔、賴尿蝦、炒牛柳之類貴價食物,單是一檯人便吃了千多元。舍監找數時面都黑晒,一聲不響。翌年這位舍監再請食宵夜時,就改為資助每檯$200,餘數由食者自付。據說,這位舍監平日也不太得人心,有一次他房門的匙孔被人填滿萬能膠,被迫要破門才可入屋。舍監與宿生間之關係可謂耐人尋味。

[5]:現在石元康先生還會打開門抽煙。

[6]:1999 年夏,中大學生會有兩名幹事,開完會後因心煩氣悶,亦跳下泳池暢泳。一人不理其女性朋友於岸上喝罵,只著內褲下水;另一人較為靦腆,不脫外衣褲。其後半裸泳者大呼「好正」,全副衣裝者則幾乎溺水。可見梁文道等人裸泳之高瞻遠矚。

[7]:1994 年中大學生報有報導〈二百多同學被作弄,海報惡作劇惹公憤〉:校園中曾見有「性愛心理學講座」的海報,嘉賓乃顧修全與鍾淑慧。二百餘同學受到吸引,前往出席,苦候良久,不見半個人影。不知這張海報與梁文道等人有否關係。

[8]:每年的大 Ocamp,崇基的迎新營搞手都會在火車站出口擺起多個攤位,公然大玩新生。當新生步出火車站,就會有搞手問你是否崇基人,答「是」者將獲貼一張貼紙。走過馬路旁兩則的攤位時,身上有貼紙的新生便會被人帶去排隊驗尿和申請圖書證。他們大都怕執輸,所以眼見人龍很長,也會照樣排隊。據親身經歷者稱,有一傻仔驗尿後從屏風走出來,手上拿著一杯極品,大家都彈開。又有搞手會叫你做一張問卷,問你幾多歲?拍了拖未?有沒有性伴侶?多少個?一週做多少次?是否時常手淫?另外,有搞手會扮成死飛仔,專門截停較文靜的新生,仲話入大學一定要有人照,所以要交 360 元入會費,迫你跟大佬,駁咀者就交 3,600 元。當然,飛仔收了的錢會在迎新營完結前發還給新生。而大會亦會鼓勵新生們,說「大學生要學習獨立面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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