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基史地誌略補遺
文：頽設作業（獲作者授權轉載）
上回提到，中文大學籌備委員會主席關祖堯提出一箭雙鵰之法，借船灣大壩工程於馬料水取土以開鑿山上平地，結果打消了原定的紅梅谷建校計劃，而中大亦得以順理成章落戶現址。後來一位有心讀者指出，關祖堯角色的論據未免薄弱牽強，筆者亦有所同感。於是，筆者來到位處觀塘的歷史檔案館，找查當時有關中大建校的政府文件，核對前文的說法。
【紅梅谷建校計劃】
於富爾敦委員會成立的前一年，即一九六一年，香港政府已經委任了中文大學籌備委員會。中大歷史多以前者為中大成立奠定基礎，卻鮮有提及後者與它籌劃選址建校的職權。準確來說，前者決定中大諸如體制條例的軟件，而中大校園的硬件則由後者[1]去奠定的。
當時，三所書院集中至同一地點並非自然而然的事情。在籌委會成立之際，三所書院的擴展方向實情是各走各路的。位於馬料水谷的崇基學院坐擁充裕的發展空間，禮拜堂和醫療院亦正在興建。新亞書院農圃道的校址沒有多少擴展的餘地，但仍與港府磋商覓地興建新亞中學。位處港島的聯合書院經已獲得政府的撥地，準備遷校至天后廟道之山巔[2]。經過籌委會的第一次會議[3]後，新亞與聯合兩所書院始有條件地同意與大學本部同地建校。聯合之所以同意是冀望擁有比天后廟道更好的校址，而且能方便使用本部的資源設施。新亞的理由亦然，又加上教育司允諾為新亞中學研究沿用農圃道校舍建校的可行性。
籌委會起初考慮的選址共有五個——香港島、現為九龍公園的威菲路軍營、龍翔道、清水灣道、以及沙田南端的紅梅谷。籌委會根據土地面積、價格、對內對外交通等各項因素一致地選擇了紅梅谷。選址的實際位置則包括顯田村與上徑口村，亦即是現今的顯徑邨一帶。正因如此，中大的命名有「香港顯徑大學」的倡議[4]，不過此乃後話。
從一開始，馬料水不在中大考慮選址之列。目前公開的籌委會文件沒有交代箇中因由，不過我們仍可從富爾敦報告書一覷究竟。富爾敦提及籌委會認為馬料水建校不存在可能性，另外他更指出若果大學建築置於書院的土地上，勢必對單一書院造成傾側偏頗[5]。
【轉折馬料水建校】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籌委會向港府提交總結報告書[6]，建議在紅梅谷撥地近二百五十畝予大學本部、新亞及聯合，亦提出各項要求和初步時間表。港府早前經已於原則上同意預留土地[7]。當中涉及拆遷顯田、上徑口兩條鄉村，官僚為之頭痛。不過在往後的半年間，港府內部斟酌諸如土地、建築規模等具體細節，工務司署亦為紅梅谷校園設計一份藍圖計劃。
可是在一九六三年六月十七日，一封由崇基校董會主席彭紹賢致教育司唐露曉[8]的函件[9]扭轉了原定的建校計劃，同時亦改變了三所書院的命運。
信中指出船灣淡水湖在馬料水的取土工程可產生約一百五十畝的平地。這些土地可供本部與其他兩所書院所使用，不但能使大學集中一處，而且不涉及與村民談判能使建校更快。有見及此，崇基校董會在六月十三日的會議上決定修函港府，要求基於這些新發展重啟大學選址的商議。由此可見，構思一箭雙鵰計之人並不是如上回文章所述的關祖堯，而是當時一眾崇基學院的校董。
這封信件馬上得到港府的重視。負責大學事務的時任首席助理輔政司Rowe認為[10]該項建議不但省卻遷村和交通等棘手問題，更重要的是使得大學融合[11]，於是在六月二十八日約見經已晉升為臨時校董會主席的關祖堯讓他重新考慮。港府更在七月十一日正式致函[12]臨時校董會建議轉到馬料水建校，後者經過長時間討論後，在二十三日[13]的會議上一致通過[14]採納建議。在短短四十日內，紅梅谷的計劃被推翻，馬料水取而代之。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馬料水方案為臨時校董會採納，新亞對大學選址還是有所保留的。在大學剛成立的一個月後，新亞董事長趙冰接受標準虎報訪問[15]，倡議大學在港島建校，以謀求與港大緊密合作，更謂新界是租借的，將來是要歸還予中國——若大學取址新界，「其命運亦可預見」。趙冰的講法可說是一種洞見，然而此刻選址問題已告塵埃落定。
【大學的融合】
書院的地理集中注定子大學的中央集權。聯邦制在往後十數年裡開始變形走樣。舉例來說，富爾敦倡議的院際教學[16]，原是使書院舉辦一些科目讓其餘兩所書院的同學修讀，旨在讓書院相長學術交流、切磋砥礪學風。它卻演變為「大鑊飯」式的節約開支手段——為了節省師資、場地設備、教學時數，幾乎所有科目通過院際教育名義在大學本部的主持下實施大班教學。書院區隔和差異消弭殆盡的同時，原有的「書院負責低年級、本部負責高年級」的教學分工被上述院際教學的措施所取代，書院學系在教務上被大學系務會所淘汰。終於，聯邦制在一九七七年迎來了終局。
也許，這些更迭是提案馬料水建校的崇基校董與和議的書院代表意料不到的。不過倘若當時在紅梅谷建校，事態又會是如何發展呢？
註解及參考資料
[1] 中文大學籌備委員會在提交總結報告書後便告解散，然而部份成員過渡到臨時校董會，籌委會主席關祖堯被任命為臨時校董會主席，後來更是第一任校董會主席。
[2] 陳炳權，《大學教育五十年：陳炳權回憶錄》上冊，578頁，南天書業公司。
[3] Minutes of the First Meeting on 28th July 1961 of the Working Party on Sites and Headquarters Buildings, Chinese University Preparatory Committee. Attachment to the Enclosure 12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56-1-8338.
[4] Proposed Name of New Chinese University.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1-2893.
[5] Paragraph 80-87 of the Report of the Fulton Comission. Commission to Advise on the Creation of a Federal-type Chinese University in Hong Kong, “Report of the Fulton Commission, 1963”, Hong Kong Government Press.
[6] Final Report of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paratory Committee. Enclosure 1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
[7] 工務司致副輔政司的備忘第八段提道(Enclosure 8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總督會同行政局經已原則上通過撥地。
[8] Peter Donohue, 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四年出任教育司兼立法局官守議員。
[9] Letter of 17.6.63 from Chariman of Chung Chi College Council to Director of Education. Enclosure 17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
[10] Memorandum of 2.7.63 to Honourable Director of Public Works and District Commissioner for the New Territories. Enclosure 16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
[11] Rowe在港府內部備忘的原文是「大學將會融合：這是一個極大的好處。(The University would be integrated: this is a tremendous advantage.)」後來在對臨時校董會函件裡，其措辭調整為「新大學整體可得到融合的發展。(The whole of the new University development could be integrated.)」
[12] Letter of 11.7.63 to Chairman, Provisional Council of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Enclosure 19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
[13] Minutes of the 5th Meeting of the Provisional Council. Attachment to Enclosure 25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
[14] 是次會議中，新亞校長錢穆缺席，由當時新亞副校長兼教務長吳俊升代表。Minutes of the 5th Meeting of the Provisional Council. Attachment to Enclosure 25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63-9-240.
[15] ‘Island should be new varsity site’, Press Cutting from Hongkong Tiger Standard, November 12, 1963. Attachment D to Enclosure 1 of the Government Records Service file HKRS156-1-8340.
[16] 院際教學的早期或稱作學院交換教學，英：Inter-collegiate Teaching。
附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