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隨意的拉「校長」雜談

原刊於《中大學生》100期，1995年11月

童舫

這大抵不會是一篇煞有介事、立論清晰、滿有理據、具結構性、分析性的文章，因為沒這能力，也不欲以理性＋客觀＋中立的包裝去欺騙或是強求認同。

這大抵只會是一篇拉雜談，且充滿個人價值，觀點與感受，絲毫不客觀，不中立，或許也不客氣，不賣賬，但當然我仍希望看的人有耐心去嘗試了解，或者妄想一點的繼續對話、繼續溝通（如果有人堅持不作「非理性」討論的話，我無話再說）。

對，是從校長遴選開始，或許會談得更遠，但總之，一切從黑箱開始。

最初的時候以為自己反對的是黑箱作業，是封閉的遴選過程，以為口誅筆伐的對象都應該是黑幕重重的遴選委員會，或是在其背後的校董會，要怒斥的是校方之視同學如無物：從去年中大學生會要求學生有代表出席遴選委員會，公開候選人資料，及候選人公開與同學會面等如「天方夜譚」般的要求，以至在我眼中是退了再退的書院學生會所提出只要求列席及發放候選人資料，總之校方就是一概不理，你管你大聲疾呼喊要求，我有我掩耳閉口裝聾扮啞。

就因為校方這些表現及態度，令某些同學（就如我）在李「校長」的諮詢會前，仍會覺得打擊重點理應是封閉的遴選程序，反之是誰（可以是任何一個人）被放在校長此一位置上關係亦是不大。然而在諮詢會後，目睹李「校長」對同學「坦白」，「誠懇」的態度，卻叫我萬二分的覺悟到自己的天真與無知。究竟我們何以能將遴選制度與校長分開來討論呢？根本校長本身就是封閉制度的產物，亦同時是黑箱作業的參與者。他本人就是校董，有權選出遴選委員會，同時又是教務會成員，而推選委員會中又有三名教務會成員（當然那絕不會是教務會學生代表），當中人物身分重重疊疊，說穿了不過是一齣自編、自導、自演的，咱家人選咱家人的遊戲。而李「校長」就成為了這回合的勝出者，是以只批判不合理的制度，而不批判有份建構不合理制度中的個人的話，也不過是在竭力的扮客觀中立，扮明辨是非，扮「對事不對人」，但實際上卻是看不到層層疊疊的架構中校方高層間的權力關係，也看不到在遊戲當中，為勝出者先設的遊戲規則。

將「對事不對人」的講法進一步「發揚光大」，有人提出：「對！我們是反對／批評黑箱作業，但如果李國章成為下一位校長已是既定事實，那麼只要他是賢明的、親民的、敢言的、大刀闊斧的。有可觀成就的，帶領醫學院跨了一大步的……（下刪二千字）便足夠了，因為這已足證他會是一個英明的校長，會為中大爭取到許多的資源，有能力帶領中大跨越廿一世紀，會令中大「威過對面海」，成為亞洲No.1大學。那麼我們還追求什麼呢？省點氣力吧！別再為反對而反對了！

我想這講法的恐怖和可怕在於完全將李「校長」支持黑箱作業此一罪名拋諸腦後，全然忘卻了他是如此全情投入於一個視同學如無物的制度中，而只以「有能者居之」的藉口來合理化絲毫不合理的「既定事實」，利用李「校長」過去的「豐功偉績」將其對同學的背叛輕輕帶過－－噢！厲害！好一招四兩撥千斤！

然而更恐怖可怕叫我寢食難安是持這一種說法的同學們濃重的精英心態（當然她／他們可以對被視作精英分子樂此不疲），她／他們明確表示支持精英治校，只要有英明君主帶領，令中大更有成就，使中大同學成為今日精英，明日領袖，便不需要校園民主。容許我猜想一下，她／他們的整套邏輯就是美好社會由有能者／精英去建造，根本就不需要民主參與的程序，因為一般凡人無能力／無知識／無經驗去作決策，故他／她們只需要順從精英的決定，然後「坐享其成」。這就如醫生診症時，只要權威的對病人說你患的是什麼什麼病，吃下這些藥吧，多喝水多運動很快便會好的了，然而病人卻從不了解何以會患有這種病，為什麼要吃下這藥，吃了為何會痊癒，又或是連吃的是什麼藥都不知道，而醫生也從來不會解釋，因病人無專業的高不可攀的醫學知識。同樣道理，有同學便以同學沒能力／沒學識／沒經驗為理由反對同學參與校政，實行一概不理，一切待校方的學術／技術／行政官僚安排，而自己則只管求努力求上進，朝今日做精英，明日做領袖的偉大目標奮進，是以今日建設民主的美好校園決不是他／她們需要關心的事，他日建設精英份子的美好社會才會是他／她們未來廿年的行動綱領。

精英同學最喜歡以同學沒能力作藉口拒絕思考一切可能性，但為何不懂如何做精英的草根同學，我只知道同學作為校園最重要的組成部份，會取了解校園裡的問題，最清楚有甚麼地方需要改善，這絕非空談，而是具體而實在的。同學們會最感受到坐不到校巴的煎熬、飯堂食物質素未如理想，價錢又貴又要排長龍的煩惱，以及在圖書館左翻右翻翻不著一本想找的書的沮喪，同學們也最清楚無宿位的淒涼，怎樣的夜歸制度及異性探訪時間才最適合宿生，而這統統都不是坐在辦公室內，坐私家汽車出入，到Staff Canteen吃飯的行政／技術官僚所能了解的。既然如此，何以又會說同學沒有能力參與校方決策？同學本身的感受及經驗已經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已經是要求參與校政的最有力理據。當然會有很多官僚堅稱這當中有許多技術性困難需要協調，而同學們不能了解。我想對此講法唯一的回應是質疑何以同學由始至終都沒有渠道去了解那些所謂的技術性困難，校方何以從不會主動向同學解釋及交代，就如那些權威的，竭力以專業知識「大」死病人的醫生一樣。

不作手術台上不知就裡任人宰割的病人！同學們唯有主動的去尋求，更大的自主空間爭取對校方決策有知情權，參與權及監察權，並發展一套民主的，健康的制度去保障學生，而非靜候「英明」、「親民」的「聖君」所賜予。校長可以扮民主扮開放，諮詢會上可以落落大方接受黑箱，可以表示對遊行、示威、「搞亂場」都不介意，但他亦可以坦白得「可愛」的告訴你同學的意見他可以聽，但可以不接受。各位沾沾自喜、慶獲英明、親民校長一大個的精英同學們，準備著聲音都在李「校長」耳旁化成旋律，化成歌聲吧！（當然我想你／妳們在更多的情況下會不發一聲／「緊守崗位」，苦練名成利就的絕技）。同時，或許你／妳們也可設想到在校園中將會有更更巨大，更噪吵、更刮耳的聲音，挑戰你／妳們準中產階級精英行政／技術官僚（我並不是說知識份子）價值觀。因為你／妳們那濃重得化不開的精英心態總會教那些快要窒息的「不是精英」憤而發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