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常談(下)
文:老胡

上回提到三書院終於組成香港中文大學,三所書院和大學本部仍然分處港九新界各地。那個時候,中大可是名副其實的聯邦制大學,三所書院的教學都是分立自主的,中大本部只負責統籌入學和畢業考試,其他各方面均交由書院各適其宜。自 1969 年開始,新亞及聯合一一遷入景色宜人的馬料水,在書院發展上愈加穩健進步。

但是當各書院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教學上也慢慢產生變化。按理說,各書院地理上之靠近,是有助於同學以至教授之間的互相交流,在圖書館等的資源運用上也可更具效率。

中央集權的契機

唉,現在回頭想想,要是那時各書院分散各地也可能未嘗不是好事。讓老胡告訴大家,本部中央集權,書院權力下降的契機就出現在資源運用上。1972 年的時候,設備優良的新科學館正式在本部啟用,很自然的成為了全校共用的設施,所有理科的課程也因此成為「院際」的了,各書院的學生聚在一起上課。你問老胡為甚麼學生不在自己的院校上課?少年,你太年輕了,你可知道那時的香港並不如今天般繁榮富有,而理科所需要的實驗室和設備,部部皆斥資巨大,試問各書院又豈會具有如此的人力物力獨自設置呢?

接著,1974 年各書院的工商管理和會計學系連同 1966 年成立的「嶺南商科研究所」都集中起來,成立完整的「工商管理學院」。大學本部和書院之間也出現了愈來愈大的張力。老實說,老胡也認為資源的統合原本並不是一件壞事,可是卻被政府加以利用,開啟了中大中央集權的地獄之門。

中央集權的第一炮打響在 1969 至 1970 年,那年中大由於被指行政費用偏高而被「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削減撥款,數額只及所提預算的百分之七十七。減了這麼多預算,大學本部亦無可奈何的減少花費。為此,李卓敏校長提出了「資源匯濟」政策,要加強整體規劃以及大學各部分行政與教學功能的整合。

面對這李校長,老胡也不知道是同情還是責罵他,他好好的是中大的開山祖師,也平白無端葬送了中大的聯邦制。這場改革表面上是李校長一手策劃,是一場大學本部與書院之間的權力之爭,但事實上是一場政府與中大之爭。

的而且確,改革的第一步是李校長踏出的,他於 1974 年正式委任了一個由教師和學生組成的「教育方針與大學組織工作小組」(老頭子記性不好,之後就叫工作小組好了),全面檢討大學體制。但這一切都是幌子,真正的幕後黑手其實就是港英政府。根據李校長在成立「工作小組」會議上說明,當時的港督兼大學監督麥理浩曾當面告訴他,政府有意成立委員會來檢討大學制度;在這形勢下,他被迫建議大學自行先作內部檢討,以表明是大學的自發行動,好讓政府以後的行動順理成章。簡單來說,李校長其實只是中央集權計劃的馬前卒,用來挑起戰火的。

當時的「工作小組」由余英時擔當主席,成員由現任和前任的文、理、社、商學院院長,現任和前任學生會會長及由三位學院選舉出來的年青教師。(唉,反看今天的中大決策,無論在師生參與和民主決策來說都只感到不進反退。)工作小組在成立後每個星期都開會,前後充充忙了一年,才寫出總結報告書。與後來的「富爾敦第二報告書」相比,報告的內容已經溫和和有限得多,但已經在社會與校內掀起軒然大波,李校長和余英時首當其衝備受各方指責,以至個人品德也受污巉。那些年的猛烈批評,就連老胡也要替兩位捏一把汗。

幕後魔頭驚世現身

故事還沒有完,好戲還在後頭,整場陰謀的始作俑者終於出場。港英政府隨即委任通稱「第二次富爾敦委員會」的「中文大學調查委員會」,並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發表了比「工作小組」激進和徹底得多的建議,即把中大由邦聯制改為單一制,只保留了書院校董會的法人地位以及其籌款與管理捐款的功能,其他諸如收生、課程安排、聘用教師等權力全部收歸中央。簡單而言,書院只剩下了籌錢、分配宿舍和書通的功能,不要說是書院,這簡直就只是分了地區的小校務處。

報告書美其名是由大學本部是「學科為本」,書院是「學生為本」。放屁!一所連書院連學生課程的設計的權力也沒有的話,怎麼辦到「學生為本」?說到尾,在港英眼中,就只有「金錢為本」四個字。書院精神本來就是體現在各書院在課程設計上著重的理念以至選取具備其書院精神的老師等等。現在這樣的中央集權跟把書院的靈魂全然抽空,只留下一具會籌款的軀殼根本沒多大分別。

然後,政府更不顧部分書院校董的激烈反對,快刀斬亂麻,於 1976 年制訂相關法案,將新體制付諸實行。麥老賊在這次事件中表現出的奸詐脅迫、獨裁專橫可謂非老胡我輩能比,實在是佩服佩服。好好的一所多元邦聯大學就這樣葬送在港英手中。要是他朝我再聽到甚麼港英政府學術自由云云,你看我不賞他兩把掌我不姓胡。

可憐的是余英時跟李卓敏,就這樣無辜吃了隻死貓。於是兩位就在 1976 年前後兩年離開中大。當時新亞校董會的九位董事更憤而辭職,以示抗議。可惜,港英政府又豈會被這些「小事」而撤回方案,以往那具有多元自由的聯邦中大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只剩下幾間殘留空名的建築獨守在中大,像是在諷刺著這間「書院制」的大學。

沒有聯邦制的新中大

說起往事來,老胡總是特別激昂。剛才說到哪?呀,對了對了。雖然沒有了邦聯制的精神,但中大還是要辦下去。李卓敏於 1978 年退下去了後,馬臨即接任校長,並且開始重整中大新的行政架構,貫徹執行「富爾敦第二報告書」的內容,開始了中央集權的進程,諸如把各書院分散的學系集中起來,統一成單一的大學學系。當具備強烈理念、獨立自主的書院變得有名無實,失去實權以後,中大本部自然可以無視書院意見,獨攬大權,為所欲為。說起令人氣餒,中大就這樣踏上了一條慢慢磨滅其自身精神的不歸路,步入一個中央集權的新紀元。

港英的魔掌在廢除聯邦制以後並沒有消失到。1974 年開始,由於政府根據社會需要所作的決策,中大開始籌辦醫學院。醫學院的課程獨特,專業性強,在當時更必須符合英國的嚴格專業規定和標準才能取得香港執業資格。種種因素都令到中大不得不屈服於政府的政策之下,在收生渠道、授課語言、課程結構等幾個有關中大教育傳統的敏感話題上作出讓步,不再似以往般獨立堅持,設立醫學院遂成為迫令中大轉向英國大學學制的一步重要棋子。

「四改三」之陰謀破落

1980 年的醫學院收生於是便成為了中大與政府交戰的第一個戰場。醫學院的收生渠道,即收取中六還是中七畢業生入讀醫學院觸發了大規模抗議。教師和學生紛紛示威遊行,就是校方與政府屬下的醫學教育小組也出現了緊張關係。哼!總算那時的中大師生還有點骨氣,沒丟我老胡的面子。至於何以這個問題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潮?這是因為這暗示著以後大學是採取四年制還是三年制。而政府自然是贊成大學三年制,以把中大轉成英國大學學制。

而由於中大成立的醫學院學制小組的態度非常強硬,同時也可能基於中英談判即將展開,不宜觸及具民族情緒的議題,政府接受了一個妥協方案,並宣布六年內不再考慮中大學制問題。中大師生們總算是嬴得了一場勝仗,可以稍為鬆一口氣。

新書院‧逸夫書院

發生在中大的大事卻從來沒有就此慢下來,由邵逸夫捐贈的大禮堂於 1981年落成啟用後,即向馬臨表示有意支持中大另一工作﹣即設立第四所書院,亦即今天中大的逸夫書院。

逸夫書院可就威風囉。他是三間創校成員書院之後的第一間新書院,也是沒有聯邦制的新中大第一間基於金錢作為出發點而非教育理念的書院,更是中大第一間以人名名命的書院,創開了以後「不論理念,只要有錢」的新書院先河,埋下了日後幾間新書院橫空出世的伏線。三間的創始書院都是先有目標有理念,在經營籌款上再困苦也堅持下去,因此他們經濟再困難,也仍然堅持守護下去,直到最後的一分一毫為止。逸夫書院倒不同,他是有錢了,才想起搞教育;書院建好了,才去找理念。老胡眼見這情況,除了搖頭苦笑,也無可奈何了。

逸夫書院的同學們請不要見怪,老胡並不是批評你們,只是客觀的講述逸夫書院成立的歷史背景,但逸夫等新書院的同學千萬不要讓此局限了你們的思想與精神,重要的是你們能否創立並兼持書院精神。君不見三書院成立之初的人文精神與理念多麼強烈,而現在卻只剩下一個個消散殆盡的口號?

還記得之前說的「四改三」嗎?港英又豈會善罷干休,過了六年之期,他又再次故態復萌。到了一九八八年,港英公佈了「富爾敦第三號報告書」,正式提出大學需改以中七為收生點及實行本科三年制。中大師生面對港英這樣「大石砸死蟹」的舉動,縱然馬上組織反抗,可惜港英再次霸王硬上弓,以經濟壓力迫使中大屈服,最終使「四改三」於 1990 年快速通過。

今年的新書院

而時至今日,同學所見的新書院是怎樣出現的?這就要由整個新書院的計劃開始講起,當中的決定和興建都以異於中大一般行政速度進行。由 2005 年 10 月至 2006 年 2 月間,中大校方就完成了考慮成立新書院、考察、寫報告和諮詢多個本應需時甚久的程序,時間之快令人咋舌。接著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 4 月開了無人知曉的校董會會議,決定興建新書院。就在這中大師生一片質疑和反對聲之中,校方便沾沾自喜的舉杯慶祝,為中大開拓了新版圖而心感滿足。新亞、聯合和崇基在當中的角色?他們在逸夫成立時早已沒有發言權,更何況這規模巨大的新書院工程。

最後報告後公布不足一月,中大校董會便在 5 月通過成立晨興書院、善衡書院、敬文書院和伍宜孫書院,在 10 月通過成立和聲書院。一如逸夫書院,這幾間書院基本上都是基於中大發展(三改四後新生的增加)和金錢考慮而出現的,例如晨興基金和何善衡基金(不用老胡說,你也知道這兩個基金跟甚麼書院有關吧)。中大校方在這段其間向師生表現了其極高的行政效率,不但選定了贊助人,更連書院精神也作好了。根據官方新聞稿,晨興書院希望「培育學生為香港、全國以至全世界社會服務」;善衡書院則希望「培育學生的誠信及對個人責任的承擔,立下基礎以貢獻社會,豐盛人生」。老胡看著這堆文字,實在很難不聯想到「求其」和「堆砌」。這一切都全拜劉遵義校長所賜,這些新書院的創立無視了與中大整體理念是否相符,無視了校園的整體規劃。中大用書院之名來換資助的想法欲蓋彌彰,只需要掀下那塊小得可憐的遮醜布,事實便會赤裸裸的呈現出來。只用兩三個月時間作出來的書院精神,還能稱得上是精神嗎?別笑大老胡的口了!所謂的書院除了宿舍、獎學金和海外交流,還剩下了甚麼呢?

大家試想想,就是中大代表會批給屬會小小的幾千元也要「嚴謹審批」,耗時數多個月。現在說的是耗資上億,興建數年的新書院,中大竟跟我說三數個月便決定一切?中大你會不會做得過火了點?

今天書院的形勢跟當年中大成立已經今非昔比,書院由當年的獨立自主到今天的權力盡失;書院精神由堅持執著到今天的半死不活,苟延殘存。或許,已經連苟延殘存也說不上。罷了,廉頗老矣。中大今後還能否稱得上為中大,書院精神還能否延續下去,就要看諸位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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