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之前

每次去上課，那一女一男總是來得最早。兩個已是中年人，男的剪了個冬菇頭，冬菇下面長了對細長的眼睛，有一點魚尾紋掛在後面，臉有點方。女的長得矮一點，頭上總是戴著不同的頭巾，然而她每次戴的都是碎花頭巾。衣服是有點鬆的，她把自己藏在下面，顯得個子瘦小。

那女的如男的影子。男的做什麼，女的也跟著去做。男的舉高雙手，放下來，然後轉一個圈。女的也隨著舉高手，放下來，轉一個圈。在完成一個動作之後，男的往往會細聲向她說一些話，好像是告訴她怎樣可以跳得好一點。而女的會點點頭。

這時課堂才剛剛開始。他們跳的是現代舞，但這是爵士舞班。我不知道爵士舞是什麼，只是知道可以學跳舞就去學。老師有一把長髮，眼睛小而明亮，眼下有幾粒雀斑。她帶領我們熱身。熱身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有四十五分鐘。她把身體靠前，把左手手臂伸向右前方，把右手手臂伸向左後方，為的是把手和膊頭的肌肉拉鬆。但是單單這個動作已像舞蹈，把動的一剎那凝固下來。拉鬆了手，接著就是腿。她叫我們前後腳交叉站著，用雙手抱著前腿，身體也靠過去，但前腿要拉直，不能曲著。我瞟著老師，她的腿的確筆直，而很多同學都是曲的，儘管他們努力拉著。那一男一女的腿固然是直的，就像其他熱身動作一樣，他們總是能完全跟足。

嘿，把前腿拉直，很痛。

接著便是一字馬。這是最痛苦的熱身。為什麼小時候不去練一字馬呢？聽聞小朋友的筋骨很柔軟，只要兒時把雙腿拉鬆了，長大後也能輕易把腿張開。然而，基本的爵士舞步不需要做一字馬的動作。一字馬只是把全身肌肉拉鬆的其中一個步驟。大部分人的腿也不能前後完全張開，如我。於是老師便叫我們把腿盡量拉開，但記緊要直，用雙手支撐著卡在半空的雙腿。但有些人已放棄了，攤坐在地上。「每個人都不同的。不用心急，慢慢拉，不要弄傷。假以時日便會有進步，地心吸力會把你拉下來的。」那對男女拉好了一字馬，老師便叫他們舉高雙手，上身挨向後，望向天空。這個動作就像企圖把太陽捉住並緊緊抱著。
我也想抱著太陽呢。

剩下的一小時多一些，我們便開始練習手腳協調的動作和基本的舞步。轉身。手臂向左右伸展，曲腳，手臂輕輕一擺，轉身，回到原點，繼續轉－－這是老師的演譯，到我們的身上卻常常變了暈頭轉向。

雖說熱身是為了跳舞，但我完成課程之後，卻常常惦念那漫長的熱身，驚訝於它拉鬆了一週裏因日常生活而變得僵硬的四肢，更驚訝於，日常生活總是把四肢變得僵硬。

【日日春】lina，牆有畫六幅。有草六棵，習獨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