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

奇翼鳥,不奇不怪,就是不能飛。

我十二歲打前,大部分時間都是被父母以外的人「湊」大的。弟弟比我小一歲半,自小患哮喘,基本上他一出世我就開始經常「中港兩邊走」讓親戚湊。無他,雙親都為口奔馳,為想象的幸福供上一層美孚私樓,加上一個病患嬰兒已弄得他們頭昏腦脹,哪能再湊多件(結果他們也曾在湊少件的情況下煲水替奶樽消毒時忘記熄火就睡而鬧火警)?三歲之後,由於我要上幼兒園,加上市道好,父母親的經濟狀況漸漸穩定,於是就開始請外傭。

我還有點印象的叫Lillian,從菲律賓來的,年約四十歲,育有一對比我們大七、八歲的兄弟。記憶中,她是兇巴巴的類型,記得有次吃飯中的弟不記得因甚麼而被她單手凌空拋到一米以外(地方淺窄嘛)。她除了照顧我倆的起居飲食,還要幫我們默書,默得差或我們不聽話,她就會說「哇bi媽媽tan」——她不知道她本人比母親更具威嚇性。有時她會帶著我們去買餸,經過菲律賓女傭聚會的地方,她會停下跟其他同鄉吹水或買東西,我與弟從未在她那處得過任何菲律賓小食,也惶論溫柔。她將離開的日子,我和弟都興奮莫明,但卻意外地看到她在媽跟前哭喪著臉。她老公在她離鄉工作之時「跟婆走了」。幸好她還有兩個已成年的兒子,總算有所依靠。那時的我與弟小得還未能了解「老公走佬」的傷痛,但還是記下了她的愁容。

之後還有一位跟我相處四年的姐姐,但我已記不起關於她的大部分事情,只記得她不時會偷偷哭泣,我卻不懂安慰手足無措。十年後的今日回想起來,雖然我跟她們任何一個都沒深刻的交情,但仍無法減輕那份愧疚感。想想,她們為甚麼會選擇離鄉別井,放下自己的家庭,抑制著自己的悲傷來照顧別人的孩子?報酬只有每月三千幾蚊呀!出國時還得被國家與中介公司掠一筆呀!而如果沒有她們,雙親根本不會供得起那層美孚樓,也別提換大屋。

而在香港,有三十萬個跟我家一樣的家庭,是靠剝削外傭來供樓的。

在一場反資本主義的論壇中,有一自稱「極右」的市民說要「保護香港人的利益」於是要反外傭,旋即有一位老伯衝出來回應道:「是外傭在保護我們香港人啊!」準確到不得了!是她們犧牲青春放低所愛以勞力來照顧別人的孩子,我們才可能成就「公一份婆一份」就買到樓搵到第一桶金的神話啊。

是因為害怕面對虧欠,才把她們當成敵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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