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某天,有人在辦公室裡建議,不如播一曲「李香蘭」來令腦筋輕鬆一下。我不虞有詐,在youtube上點播了李香蘭的〈支那之夜〉,即時被寄以白眼。老電影的黑白畫面被隱藏在正在寫的稿子背後,李香蘭著名的花腔從劣質喇叭中傳來,夾帶著黑膠唱片特有的沙沙聲,與明媚午後不甚相襯。也許是從〈等著你回來〉變成鬼片主題曲開始吧,即使歌詞是那麼纏綿悱惻,女聲以當年的審美觀又是如何動人,那個年代的歌曲總令人聯想起淒厲的鬼叫。就連這個觀點,也是在影片下的感想欄看到的。

最近辦公室的連線狀況相當惡劣,早上11時回到公司,總得重複以下工序:發現瀏覽器無法開啟任何網頁、重新開啟路由器、失敗後重開電腦、再失敗後煩躁得出去沖杯茶,然後再由第一步做起。網絡連線像個球證吹雞開場後才在草地上熱身的前鋒,前前後後,總得糾纏個兩三小時。到它真的把身上的每根筋都拉鬆,動作還是相當遲緩——連得上Gmail和Google docs已算偷笑,facebook和youtube的點播環節就別提了。

人人爭奪那有限的頻寬,搶攻那兩三小時的失地,不求準時下班,但求趕在別人的下班時間前完成所有對外聯絡工作,和下載所有寄存在各個電郵帳戶中的訊息和文件。在雲端科技籠罩下,安坐辦公室裡才可工作這件事實為虛妄,但坐在桌前被摔下雲端,就得逼令大家回想一下,過去的離線生活是如何度過的。

聖誕前夕,有朋自遠方來,提出陪逛黑膠唱片店的要求。黑膠唱機長個甚麼樣子我都幾乎忘記了,都怪下載音樂,直接輸入iPod的方法實在太多,連唱片店也很少逛,也不會記得唱片中除了主打歌外還有甚麼歌。來到黑膠唱片店,那漫無目的地翻箱倒櫃的感覺實在久違了。

唱片店地方狹窄,不設索引,用指尖把豎著擺放的唱片逐一往前扳,才可看到下一張是甚麼。友人主攻歐美音樂,挑了大疊走到店裡的唱機前逐一試播,想不到當中竟有周璇和筷子姊妹花。唱針一碰到唱碟,先來一陣滋滋聲,然後就是大樂隊的前奏,小號音色是如此溫潤,上世紀中的女聲在唱片店裡以最輕巧的姿態現身。老闆沒有理會,逕自低頭整理未上架的唱片,身旁穿著格紋西裝外套的中年男人,也是以指尖巡迴他面前的一疊唱片,腳在地毯上暗打拍子。我對著那些只在維基百科出現過的安全地帶和達明一派唱片封套流口水,接收實物傳說中的aura。「買吧買吧。」友人不住慫恿。「家裡又沒有唱機。」「這個邏輯是錯的,不買唱機就不會有唱片,不買唱片也就不會有唱機。買個唱機吧。」「……」

如果聖誕真是個消費的機會,也許還是留給保證自己穩守雲端的裝置好了,離線生活已變得愈來愈奢侈。回到家裡,找到十多年前買的discman,差點連如何放乾電池也忘記了。插上耳機,把與友人告別前在信和地庫買的1993年的初版唱片放進去,按play。三十元的音色,還是很好嘛。


Pat,兒時霎下霎下,少時英勇作戰,老年戰死沙場,平安踏實,無詬無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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