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剛到,世界末日尚未來臨,偕友到鯉魚門一逛。

友人在此長大,不僅與街坊熟絡,跟家家戶戶的貓貓狗狗感情也好得不得了,攬頭攬頸。時方正午,遊客不多,酒家生意寡又淡,短毛貓趴在玻璃門前打盹,我逗牠牠不理睬,友人逗牠牠一臉爽樣任你施為,直至肚皮朝天咪眼如絲手腳抽搐。在那裡,貓狗也是街坊罷。吃的喝的也與人無異,房子外面不時擺放一盤盤銻兜盛載的餸菜,這一家是蘿蔔炆牛腩,那一家是南瓜煮排骨,人吃過了就輪到狗開飯。

穿過酒家和手信舖,眼見海岸盡處就是天后廟,以為前無去路,進廟拐個彎又是長長一列民居。在政府文書歸類裡面,那邊十居其九是寮屋,而寮屋,據說是衛生惡劣易生火燭風一吹就倒的。鯉魚門確有一些鋅鐵皮蓋頂貌似不太牢固的房子,但也有更多由水泥與紅磚建成,以麻石穩穩砌好的老式建築也不缺,保證《三隻小豬》裡那位肺活量驚人的野狼先生無從入手。較諸當年落成十載石屎就大幅大幅塌下來的舊葵芳邨,這些寮屋應該更安全。

麻石建屋,石材何來?摘下半片好像是用來煲清涼茶的草藥葉子,在手心搓碎它把清香吸進心脾,走著走著,面前一片荒野,半黃半青的草蓋著大地,抬頭但見峭壁連綿,不生寸草卻有明顯開鑿痕跡,原來是石礦場遺址。向海走,沿海處尚有堤壩與石塔,日久失修,多剩頹垣斷牆,但仍舊可以讓一票人行上行落;向山走,峭壁之上又有漂亮位置遠眺大海,帶路的老街坊陳伯說那是他每日釣魚的地方。明明一失足隨時掉進千呎深淵,友人年當少壯體格硬朗,在斜得要命的石坡上跑跑跳跳捷似靈猴,哪天開拍港版《賽德克‧巴萊》大可當男主角,年逾八旬的陳伯也如履平地一馬當先,腳上穿的竟還是涼鞋。身手這回事,不是屬於某個年齡,而是社群共有的。

與動物逗樂的能力,擇地建家園的能力,行山如行路的能力,早已不在多數香港人的能力發展軌跡上面。我們嘲笑「BB有便便」的奶粉廣告白痴,對,也許白痴,不過當另一牌子拍廣告說「便便係好基本嘅事,BB全面發展先至係叻」,我們無動於衷。何謂全面發展?鏡頭一轉,原來等於「腦部發展」。多謝你告訴地球人人體除腦以外一無所有。能力就是叻,高IQ,可以升學,然後自力更生。自力更生的「力」,當然是搵工拿薪水的能力。於是,你有能無能,不是由你自己界定,不是由體驗自己行為的成果而界定,而是由老闆藉銀碼把你界定。反過來,你也學會用銀碼界定他人有能無能,器物有用無用:沒花錢交稅的人是寄生蟲,沒用﹔租來的公屋僭建的寮屋無法令人上車,沒用。

離開村子,循登山徑走上戰時砲台,碉堡牆上有war game友用噴漆寫下一串熱血大字報:民主,自由,香港獨立,聖戰。戰壕地上有一張Tempo與一坨便便。怎樣的人,有怎樣的能力,開創怎樣的未來?和誰的未來?二零一二,真是美好新世界。


尤里安,鬻文之徒,忠實發展自己的無能,為了另一種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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