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神的創世記

尤里安,文字職人,待價而沽。童年能開卷不能成章,爾後方知跨躍鴻溝,全在意志之有無。

內地孕婦來港產子,據說令醫院大排長龍,港媽們有仔無床生。Facebook上的「反對內地孕婦來港產子!10萬人Like俾政府睇!」群組發動遊行抗議,先在十月「天下圍攻」政府總部,再到十二月包圍中聯辦。套用他們的標語,遊行理由是「捍衛本土文明,嚴防福利主義」。

恰似不少遊行示威,目的地都設定在政府權力機關。除了政府總部,反內地孕婦(下稱「反內孕」)人士也不避「引誘中共干政」之嫌要求中聯辦施援。如此目的地設定,潛台詞多少是「政府應該做點事」。

假手於政府是否最有效的手段?也許是,但不是唯一的手段。該群組有近六萬五千個成員,就當裡面只有百分之一特別積極,合起來也有大約三個營的「兵力」。假如「佔領中環」是象徵意義居多,聲勢浩大的反內孕人士每天挑一個邊境關口來堵截卻並非不可能,甚至可以實質佔據一間醫院。他們再討厭「蝗蟲產卵」,亦不打算憑雙手實現願望。

曾幾何時香港人不是這樣的。半個世紀前,大家不多期望政府打救,一家沒瓦遮頭,到山邊搭建寮屋就是;鄰里小孩沒書讀,籌些錢在天台開學校就行。那些年,自力更生不是妄想,是常識。如此老生常談絕跡久矣。麥理浩年代拓展的公共房屋、教育和醫療,是政府邁向現代國家(modern state)延伸管治領域的表徵。管治擴張,市民也被倒模鑄造成螺絲釘、嵌進資本主義生產機器。普及強逼教育使我們的童年有至少九個寒暑被剝離於工作場域,學到的東西跟勞動和生產關係不大,工業化與服務業擴張的浪潮亦先後吐出了一堆分工瑣碎的職位——現在有幾多人還懂得興建一間堪住的寮屋?我們知道怎樣為客戶填妥一張寬頻合約賺取佣金,該按甚麼程序處理一個電話投訴,能用哪些手法推銷一個新樓盤,卻偏偏不知道如何創造切身的衣食住行。

但自理能力失落不算管治擴張的最明顯後果,關鍵是「香港人」從此誕生。若說政府是我們的政府,「我們」又是誰?對民族主義的研究通常認為先有民族(nation)後有國家(state)。有了共同文化、語言,打造了民族意識,才有裂土建國的動力。香港卻顛倒過來,先有國家後有民族。「我們」的共同經歷何來?戰後來港的移民籍貫各不同,政治忠誠撕裂為國共兩邊,是政府的新市鎮遷徙政策打散了原有里社群,是普及教育統一了書寫和口音,換言之,是越趨發達的管治塑造了「我們」的共同性。

至少,「國家塑造自我身份」這一點適用於反內孕人士。他們遊行宣傳裡的「本土文明」語焉不詳,欲上溯辛亥革命卻沒有人言必稱三民主義,欲沾李小龍的光卻不見得擅長截拳道,惟「內地孕婦逼爆產房、衝急症,濫用福利、特快公屋等腐敗不公,本港資源負荷巨大,遲早崩潰」有實質內容,政府「福利」最令群情洶湧。

2003年,政府要為廿三條立法,民建聯高叫「沒有國,哪有家」護航。他們錯了,此地寫照是「沒有國,哪有我」。是政府創造了「香港人」,如同神創造了人。神說要有光,便有光;反內孕人士相信只須政府說你們不是「香港人」,你們就不是「香港人」,就像1980年取消抵壘政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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