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水火不容的人生——古谷實的《庸才》

水火不容的人生——古谷實的《庸才》
文：玄慧虛空

《電車男》熱潮後，日本出現了一股反動，有人不滿故事鼓吹御宅族（注一）自我改造，向主流社會投降，寫了《電波男》一書，聲言御宅族應與資本主義主流文化對抗到底。不管是電車男還是電波男，沉迷動漫畫的御宅族即使被標籤為「脫離現實」，但對動漫的熱愛恰好正是他們與世界的扣連所在，也衍生了他們與世界更進一步的其他扣連，例如為了賺錢買figure就要投入勞動市場。一旦甚麼扣連都沒有了，結果如何？不妨參考一下古谷實的《庸才》。

「人生的意義」向來是古谷實作品的核心問題，但絕對說不得，一開口發問就變成《廢柴同盟》裡的阿彩，當場慘遭直夫、長毛兩人笑到面黃。說不得，《庸才》的男主角住田惟有閉上嘴一個人想：縮在家裡想，蹲在路旁想，坐在圖書館想，想想想想想。沒有答案，只有虛無。父親一早拋妻棄子，回來的時候就是向家人借錢的時候，母親吃不消，終於有一天悶聲不響跑掉，遺下兒子自生自滅。應了麥兜名句，「就得我一個，留響宜家。」

與《廢柴》裡同樣被家人拋棄的直夫不同，住田並非甚麼都沒有，長相正常，有中學學籍，母親留下的租艇屋至少為他帶來了殘破住所和微薄收入，他自己亦不乏謀生能力，在彈珠店打工做得頭頭是道，混兩個月就賺到大半年生活費。但他不知道可以做甚麼。不齒父母的腐爛，住田要做「出色的大人」。出色是甚麼意思，從來不清不楚，清楚的是自己出身不好，既非天才亦非名門，那是偉大的人的幸福，自己做個「普通人」就夠了。注定普通的人就不要有偉大的夢想，要做漫畫家的喜一是可笑的，沒才能又要做漫畫家的赤田更加可笑。自己沒有夢想又踐踏別人的夢想，這是庸才之道。

對父親的憎惡是住田與世界的唯一扣連。拾起磚頭砸死無恥父親那一刻，轉捩點出現了。與世界的唯一扣連消失掉，不是痛快的割開昨日詛咒，而是沉淪一直線。殺人犯禁的感覺令日常世界無聲碎裂，住田無法再以「普通」掩飾虛無，最後只能追趕失去了的扣連界定自己 – 父母是廢柴，我也是廢柴。

廢物也希望自己有廢物利用的價值，豁出去的住田從此帶著菜刀外出，以狩獵壞人的目標，期盼在餘生做點事為民除害。誰是壞人？就像「出色的大人」一樣，不知道。自我厭惡投射於外，壞人逐漸具體化為與自己一樣的廢柴，亦即無法適應主流社會的人。

相信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不知道那是甚麼；尋找壞人，但不知道壞人在哪裡；想為社會做點有用的事，但社會是甚麼？甚麼叫有用？貌似積極合理的價值，一旦失去了在世上落實的想像，箇中落差頓成死亡驅力。是世界沒有事物供住田抓緊嗎？茶澤對他一往情深投懷送抱，死黨夜野為他赴湯蹈火，隔鄰的巡警大叔一再關心他，連討債的黑道混混亦對他不無好感。愛情友情鄰舍情統統伸手可及，住田卻把別人的手推開。廢柴沒資格幸福，住田拒絕世界，一步步走向死亡。

《庸才》的日文原名是HIMIZU，寫成漢字就是「火水」，意謂水火不容。與世界沒有扣連所以想死，抑或是想死所以不與世界扣連，都不重要，總之被拋擲到世界的住田像火柴掉進水裡，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