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結繩

古時西方的大學或書院,大多建於遠離塵囂的地方。就算座落在城鎮,就像牛津和劍橋大學,也有高門危牆做屏障。現代大學,似乎把這些阻隔徹底打破。香港社會的大部份人,都認為大學就是一個拿好證書,找好工作的地方。前中大校長金耀基在《大學之理念》中說:「今日,大學之最流行的形象不是『象牙塔』,而是『服務站』了。社會要什麼,大學就給什麼;政府要什麼,大學就給什麼;市場要什麼,大學就給什麼。」

大學就是這麼一個介乎中學與工作的過渡時間,是為了讓大學生做好工作準備的服務站。在中學,我們學會了紀律;在大學,我們學會了技能。所謂的技能,就是投入勞動大軍,為社會經濟發展服務的技能。每年萬千莘莘學子,懸樑刺股,點燭夜讀,所求的就是手執一紙印有主修工商管理或環球金融的畢業證書。而大學,就是一個這樣的機構:訓練產業後備軍的服務站。

濃厚的職業導向,似乎是無法抗拒的洪流。偏偏,當大學日益傾向扮演服務站的角色時,似乎就有更多的人站出來擁護這一個象牙塔,堅決高舉大學理念的旗幟。儘管這只是少數,但當我們談及大學之理念,就會不期然地想起這些人的這些話:一個象牙塔式的想像。

羽化登仙的天之驕子?

在象牙塔中,有一闊袍大袖、衣冠整潔之人,在塔頂吟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而後止於至善。」所謂大學生,就應該「自我尋求生命之意義和人生之目標」。有人甚或會搬出孔夫子的名言:「君子謀道不謀食」來說大學之理念。簡單來說,就是大學之道,在於知性和德性的追求,不應如此世俗和功利。

但其實,現今大學的模樣,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前加州大學校長克爾 (Clark Kerr) 在其書《大學之功能》(The Uses of the University) 中,指美國六十年代的大學,由於知識的爆炸和社會各業發展對知識的倚賴和需要,已經成為「知識工業的重地」。當代香港的大學也是如此。一批又一批受過大學教育的學生,投身社會後便要投入勞動市場需求的工作。大學生在學期間,甚至被公司以實習為名,榨取勞動力為實,令勞動市場出現「頂爛市」的情況。從實然上看,大學真的並非夢幻。

大學之謂大學,實則就是反映社會的一個地方。大學生從來都不是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道家人物。他們背負著的就是社會現實。作為產業後備軍,無論是讀三或是四年大學,早晚要面對工作的問題。身處千禧年代的大學生,比八十年代時的大學生,那個「精英」的光環已所剩無幾。大學畢業後,大多都是投入成為勞動大軍。縱使可能比一般體力勞動者的生活質素為佳,但都同為被剝削的人。更甚者,因為家庭等因素,大學生在學時期,就要工作養活自己。追成績、做實習、找兼職,在大學並不是鮮見的事。就算是中學公開試狀元,他們看似如佛利民 (Milton Fridmen) 般所說的「自由選擇」(Free to choose)[1],但其實,在這個教育商品化的社會現實底下,大學淪為商業邏輯運作的機構,學生只是其賺錢的工具,以及其後推出勞動市場的產品。

拒絕鑽進徹底的現實主義

象牙塔和服務站,就像天秤的兩端。明顯地,現代的大學,已經沒所謂平衡這一回事了。服務站的傾向,取得絕對的勝利。

但是,大學與社會現實的楚河漢界,真的被打破得一乾二淨了嗎?大學的生活,與工作的生活,似乎還存在著一定距離。我們在這裡,有放縱的可能,有實踐理想的可能。我們有敞大的圖書館,能自由進出;我們還能翹課、遲交論文、有暑假……相對於勞動正規軍,大學生擁有的資源,不論是學習知識的途徑、時間、自由等等都更多。

大學之所以被認為有實踐理想的空間、有追求知性和德性的空間,就是因為大學與社會現實還保留一些距離。因為這些距離,造就了大學生不像勞動群眾,有十分死板的工作或十分嚴謹的時間表去跟從。起碼他們沒有被辭退而失去收入來源的危險。這一點,又似乎令大學不至於淪為一個徹徹底底的服務站。在這一個中學至社會現實的過渡時期裡,大學生似乎還有一點空隙。

我們都是偷光的一群人

那麼,若大學既不是象牙塔,也不是服務站,那我們想說的是?

誠如金耀基所說,「服務人生」是教育的高貴目的,但「怎樣服務?」、「如何服務」、「何時服務」、「為誰服務」這些問題才是重點。我們必須重構「服務站」的意思。大學雖有其社會面向,但並不該為這個資本主義社會服務,做其「產品供應商」。在這裡,大學生應該要有其追求的東西。但這不是象牙塔式的講法,相反是,既然大學生有其碩果僅存的空間,就該令這些空間的潛能發揮出來。我們腳下的土地與社會的其他人腳下的沒有什麼不同。而這片土地,恰巧就令我們追求所謂的知性和德性修養有所制肘。若要大學徹底地實踐大學之理念,就不應該坐在簾幕之後,漫談理想。相反,我們就好應該正視我們正面對的社會現實,利用我們有的空間,真正實踐起來。

誠如梁文道在〈放縱也是一種博雅教育──起碼在我身上〉所言,在大學中大談自由和批判,也需要有其基礎。有一些人,就是受著不同的因素影響,沒有空間實踐理想。但我想,在大學裡頭,總找到一條狹縫,讓我們偷一點光。

[1] 佛利民,貨幣學派的經濟學家。著有《自由選擇》(free to choose) 一書,認為只有在沒有市場干預的經濟體系底下,人民才能真正擁有選擇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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