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983 43屆莊「川」(13-14), 大學生生活, 迎新特刊2013 文: 樊善標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1987年畢業,現為該系副教授) 偶然想起,考進中大至今剛好三十年了,多可怕的數字,校園裡絕大部份的學生,1983年還未來到這世界。古稱三十年為一世,翻出當年的記事本,也果然有恍如隔世的驚訝。 「明天是廿二日。這個日子可能是一生的轉捩點,或許實現多年的夢想,或許落得一片空白。天機是那麼玄秘,豈能測準。還有這十小時,可以說是長而緊張,一生之中,怕難經歷幾次。日後回顧,卻是舒適甜蜜中帶.苦楚,現在只有等候。」(1983.8.21) 我在中文中學呆了六年。那時候政府認可的大專裡,只有中大和葛量洪教育學院接受中中學生,但我的中學不是名校,每年成為中大學生的不過一兩人。早一屆有位師兄居然考上了醫學院,同學都認為那是例外,不能作準。不用說,高級文憑、副學士都是很久以後才有的,失意於中大而仍想升學,只有到外地去。我們學校也不乏到台灣唸書的同學,只是我一直糊裡糊塗,或者是刻意逃避生活上的大變動吧,只顧埋頭應付香港的公開考試。中大放榜前一天,我完全沒有其他準備,真不明白那時憑甚麼認為將來回想一定會感到甜蜜? 「一伸手,終於抓了!六年來──甚至讀書懂事以來──的夢想實現了。從前的憂慮、苦痛,現在雖仍有感受,已像隔了一層紗。」(1983.9.3) 放榜那天下午,中大的錄取通知就寄到了。那個重甸甸的公文袋,除了入學表格、學費單、迎新營的報名表等,還有各種注意事項,看得人頭昏腦脹。用了好幾天按指示辦完所有手續,這才有閒暇領略快要成為大學生的欣喜,覺得整個成長階段的困擾一時煙消雲散,從此和別人並肩而行,再不需要自卑了。 「背起書包,穿上便服,火車來往,確不免有點自豪。不過那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在山間的石級跑上跑下,面對不可知的學習環境,浩瀚的書籍,再沒有人在旁諄諄提示。偶然見到穿校服的中學生,感到一絲欣慰,終於不用和公開考試搏鬥了!然而最使我喜悅的,還是新建立的友誼。走在廣漠的百萬大道,或蜿蜒的小徑,或陡峭的梯級上,就只有這感受為人稍袪孤清。」(1983.9.15) 參加了學系和書院的迎新營,經過了這輩子第一次跑一千公尺的體能測試,終於開學了。節慶般的活動結束後,正常的大學生活原來遠不能說是輕鬆愉快的。重讀這段看似積極的文字,我卻發現刻意壓抑的孤獨不安。 「在中大上課進入第二週,心情由雜亂漸歸平靜,情緒由低落而稍復安寧,像小思老師說的已漸『適應水土』了。第一週使人不快是有原因的。星期一清早就要搶先增選英文科──又是一種惱人的選課;星期二知道體育課碰.最不好惹的老師;星期三聽到學姐預告日後找資料做習作的艱苦;星期四大一國文課聽不懂國語,下午被體育老師『操』得站不起來;星期五幾乎給選修課悶死了。然而怎樣艱難的日子總要過去的,心緒於不知不覺中趨於安穩。能夠在香港升讀大學畢竟是罕有的榮耀,從前內外交煎的日子已經過去,也感到太膩了,以後何妨揭開新的一頁。」(1983.9.21) 在散處天南地北的圖書館之間往來趕路、揣摩和中學截然不同的學習方法,都不算困難。上學期結束時,我把自己的一千公尺紀錄縮短了一分鐘,成為這輩子跑步的最佳成績──當然也顯示了自己當初如何不濟。真正的考驗是和新認識的人建立有異於中學老師、同學式的交往關係。為甚麼要和中學時不同?穩定的環境改變了,舊的交往方式無法存在,只是次要原因;更強烈的是,那時覺得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應該和以往不同。但究竟要變成怎樣的人,卻一無頭緒。 「一看前一篇記事的日期,竟然已經是半年之前,四分之一的大學生活快過完了。一直以為過得也算充實,誰知盤點舊帳,才猛然發現很多不足,也驚怪自己改變了不少,但我現在不想說這些。入學之初對校園的山光水色都有一份驚喜,習慣之後感受漸漸變得遲鈍,今天黃昏由大學道散步而下,走到大學體育館外,向海那邊一望空闊,島嶼縈迴,遠的在有無之間,近的蒼鬱翠秀,回家後寫了一首詩,加上昨天在崇基圖書館溫習時所寫的,一併記在下面。」(1984.4.1) 半年沒有留下文字紀錄,不止是因為學業和課外活動忙不過來吧。半年前立志要揭開新的一頁,為甚麼這時對於自己的改變滿懷失落?那些不想記下來的改變,究竟是甚麼?今天絲毫沒有印象了。幸而藉著這段記事,我重逢了多年前寫下的詩,那些陌生的少年成長隱語──現在當然不好意思引錄啦。 「算是一次挫折吧!世間原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趁我還能失敗,當我還可以化挫敗為激勵的時候,未嘗不是有益的鞭策。」(1984.5.5) 其實我絕不達觀積極,但說這是一種寫作程式,收筆時必須有的意思轉折,也未免過於矯情。總之,我就是這樣描述了自己對一件頂頂重要事情的反應。 「這一年的暑假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不僅因為生活多姿多彩,更因為許多問題有了答案──縱然只是自認為的答案。重看金耀基教授〈大學之理念〉一文,不禁擊節讚賞,在心中久久盤垣而尚未成形的一點念頭終於有人說了出來。總覺得大學能與社會保持一定的距離,可以讓學生有一點自豪,進而或許會培養出有所必為有所不為的精神。目前的中大,我看實在俗氣了些。另外,大學四年目的何在也已漸漸了解。四年裡,不用和外面的世界競爭,成績不用頂尖,選課大可隨意,這種自由還能在哪裡得到?至此才明白馬臨校長闡述中大精神時,提到的其中一點:『專而不偏,精而不窄』。考不上心儀的副修科,固然因為力有不逮,卻因此而放眼到社會科學院那更廣大的世界,未嘗無塞翁失馬的運氣。有人說,每個暑假都會有所感悟,但一開學就忘記了,我只望能堅持下去。」(1984.9.9) 這段行文誇張得令人臉頰發紅,但不該懷疑當日的真誠。我果然被「一開學就忘記」那句話說中了。轉眼就是三十年,要不是為了寫這篇短文,翻出舊時的記事本,真的不會記起那些充滿青春氣息的激昂和焦慮。公平點說,有些想法我至今沒有推翻,但也沒有常常掛在嘴邊。不過在大學的幾年裡,我有沒有踐諾改變自己、改變了甚麼,檢點起來仍不免茫然。也許對大多數人來說,也不能不茫然吧,要是你有幸留下了一些痕跡,讓少年的自己撥開重重歲月,莽撞地直闖到面前。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二 + 八 =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