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費安娜周

 

荼蘼花開前,我們一整個月沒做愛。就算我穿起絲質吊帶裙,在他面前攘來晃去,他只留下一句:「我好累,沖涼先。」他總是好累。同床上,任由我吻醒他,隔著底褲亂摸,只得到下體舉立的回應。

不久我便搬回娘家,與他不過一街之隔。於是日復日,我準時五時五十分伏在窗前,目送行人路上某個很像他的身影,看到他孤身隻影或偶爾有一兩個男友人伴隨,我冷然安心,他應該保持單身。我開始懷疑,他其實還想著我,放不下我,不想找人取代我──親睹那個男人前,我滿盼希望,如此妄想過。

後來,在超級市場重遇他,手推購物車,一籃子食材,新鮮羅勒、香草醬、意粉。我再驚喜若狂,還得控制面頰蘋果肌,不要上揚得太明顯。我們還在交換含羞的靜默時,有個人朝著我們這邊走來。他沒察覺陌生人存在,一走近,放下包裝,柔柔在我眼前人的耳邊說:「麵豉煮肉片,你說好嗎?」

這把讓我起雞皮疙瘩的聲線鑽進我神經,我們對目而視,他的眼神閃縮,無言應對。

「原來你根本係GAY。你呃左我咁多年,咁多年。」

「我後來先識到佢。」

「你扮直對咗我咁多年……」

「我點會係扮?我確實係鍾意過你。我解釋唔到你聽……我同佢係自自然一齊。」

他很是燥動不安,很是尷尬被我揭穿。我簡直氣昏了頭,一片空白,茫然訝異。他還說得出口喜歡過我。

「我唔係歧視你gay,但你唔好搵我做擋箭牌,點解要白費我青春!原來…..Arsh!!!」

他別過臉避開我目光,上頭上臉呈現他的惆悵,我莫不是同樣奇惑,詫異……

怎麼難為他一直自欺欺人這麼久。

我竟然不住想起,他怎樣被那個嘔心的男人含,他蹺起屁股給男人插。說不定,他未和我斷纜,已經搭上那娘娘腔;說不定他給別的口交,又與我親吻;甚至他帶著男人的肛門的黏液,進入我陰道。他是與我幹著,又幻想躺上床的是男人麼?

那次目送他(們)的背影,萬箭穿心,胃酸翻滾。睡過在我身邊五年多的人,他是個同性戀者。

即管由她猙獰的怒視我。

我沒有對她不起。與她一起的最後日子,我刻意躲避性愛,拒絕藉從她身上得到的快感來排除正在滋長的、對男身的興趣。我們緣盡,就此罷矣。

我昂然挽著他手背著她走,永遠遠離她的視線。

他停下來,一臉認真質問我:

「佢係你舊女友,你曾經同女人拍拖。你要瞞我幾耐?」

「我未嚟得切同你講咋。」

根本我沒打算和盤托出,我怕,一旦你知悉她的存在,你會厭惡我。你曾言,男人怎會為女體顛倒,你不能接受與女生做愛,你抗拒她們的身體。我沒法向你坦白這個過去。

「佢都唔會影響我哋關係。你應該知我對你,唔係玩玩下。」

與他的關係,可是我跨過一千重心理頑障。向父母出櫃那怕是我一生最困難的關口。當兩個已屆花甲之年的老人多麼絕望地求我,不要走歪路叫他們憂心終老。對孩子哭說,「點解你咁大個人仲唔諗清楚自己想點?你知道你推自己上條不歸路嗎?

我地得你一粒仔……」,他們盼望一天我帶回家的,會是女孩。我以為他會懂我的痛。

「所以你一旦被家庭施壓,非要成家立室傳宗接代不可時,你都會成全佢地,揀個女人,有無講錯?」

「就算我結婚生仔,依然可以同你一齊。」

「唔係,重點係,你又可以同返女人一齊,甚至同女人做喎?!」

「你好介意我係咪會揀返女人。」

「我只知道,某一刻你會承受唔到其他人加諸嘅壓力,自自然會揀返個女人。」

我不願延續這個話題,沒答上話,默默無言。

他/她們看我的性取向,如同圓舞池內隨便換伴一樣:無定向。他以為我餘生會恁地飄移,時而「正常」,時而「脫軌」。怎麼不能理解,選男或選女,不過是感覺使然。沒寫好的戲碼安排我偶遇上他/她們,他/她們卻拒真實的我諸門外。

當晚我們均不能成寐,相擁依偎在對方懷裡好久好久。他熟睡後,我從後擁抱他蜷曲的身體,突起的脊骨與我相接,我感測到他的暖肌,包裹一顆從今天起漸卻疏離的心──他的世界容不下我這種人,沒一處相容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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