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迎新 編按:
升上大學,終於可以搬出父母日夜監視的蝸居,在宿舍創造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 但你發現無法屈蛇、無法與(異性)戀人相擁、無法喝酒,包圍著你的四面牆,只不過從家變成了馬料水。 不論與同房相熟與否,關於房間的討論總是關於進出和睡眠時間,那面牆還是那麽蒼白單調。 我們擁有空間後,是否有勇氣打破規條,放下消費的文化和符號,重新奪回我們對交流、創造的感受。 如果每個人都可以在此發掘,那會是何等多姿多彩?

文:李智良
(原載於「處決1938!」:http://oblivion1938.com/

我們可不可以?(這是我時常想著的題目)趁我們年輕,五、六個人合租一個舊區的Studio flat。趁地產發展商還未到臨以前,築一「溫室」,拙壯成長,是和時代鬥快、也鬥慢條斯理。在咱們的天地裡,我如此想願,有簡單的廚房用具和梳洗的地方,主廳放一張舊沙發床和易潔的地蓆,兩張摺床;一臺對外聯絡和工作用的電腦;並把我們家裡擱著的那些為一時擁有之快而一直「收藏」著沒有真正用過的家具、電器用品、書刊、唱片、畫具、樂器、文具等等都集中一起。讓它們的歷史多一份曲折、多一重意義。這樣,物件、空間和人的匯合,就有了一個學習、生活和藝術工作的空間,資源不致重疊浪費得以循環再生,更重要的是,於此人可以交流成脈、砥礪支持。在此想願的,不僅僅是物資的遁環使用;不僅僅是幾個死黨「柴嘩嘩」搬出來住然後又分道楊鑣、或回到各自安穩舒適的生活軌跡;更不僅是藝術工作室。「環保」不是一種往自己身上貼金的美德,而是意識到人作為地球一份子對環境、對人、對其它物種的尊重、愛惜和責任,並且,每一件成品都是人勞動的成果。幾個死黨搬出來住,倘使只得到青蔥歲月式的一份回憶,未有心性上、生活上的解放,友儕間未有分權共治,區區一隅,只為戀物的對象佈置滿室,只為方便作與戀人的幽會陽台,或零食和加工食物的集散場,不提也罷……藝術工作室的設想,更無疑是一種自我疏離,將自己的生命與身份認同割配予藝術品市場的約制、自我管理,規矩準繩。

年輕人一夥兒住在一起,可以為興趣相投,可以是經濟條件的折衷,可以是為了反叛家庭、社會的鎖禁……在此想願的不止於此,卻是凌駕的「政冶」,我不違言、不含混言說:即權力之推倒,幾乎愛情!

如果,晚期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在於棄舊追新,追光逐影似地從「消費——浪費——消費」的不息循環中製造無謂的需求、於層層交易投機中間增值圖利,並以諸種措辭播弄群眾心理以致權謀,簡儉樸素的小集體生活,因其節省、因其分享協同和互助,豈非對吾人現今迫不得已的生活方式——特別是個性消費、情緒消費、文化販售—–的一種政治的、具意識的拒絕之始萌?再者,交易投機既非單純的經濟活動,「消費者」每於不覺間參與權力之爭持、默許剝削、或給管治階級分治之謀大行方便:咖啡、菸草、能源、金鑽、通訊科技、醫藥、文化工業產品等等就是楷模例子。那麼,具公平意識、著重整全、持續保育的消費行為和生活方式,讓企劃算計失利、至少能間接而轉折的成為促使市場失效之一環,即僭越「經濟」之張網。

如果,個人主義、頹廢主義、虛無主義等等成為了「後現代」的歷史條件,給主流價值、給商品潮流收編歸納,早失卻原來反建制的激盪能量,變成了固守殘垣者之贖罪券、變成了文人學究自我調侃其反動意識形態的措辭,揚棄它吧!我們必先創造新的話言和言說,以求索那不及岸的、神秘而快要給歷史沖走的許多歷鍊!個人主義、頹廢主義、虛無主義,不外乎人與外部荒謬殘酷世界對立之反動,道德而生悲劇感,非道德而沈湎於頹美,終究讓人意志消磨,孤芳自憐而失體恤感通,終究跟世界、跟人斷裂,成為漂泊的零碎。

如果,所謂「核心家庭」,即異性戀一夫一妻於法定婚約下組織而成之社會/經濟單位,實乃國家機器與資產階級藉以繼持其對普羅民眾之操控剝削的一種價值工具、模塑個人之慾望與壓抑的機制,那麼,跟和自己全無血緣、全無姻親關係,和自己無生產利益、無分工契約,和自己無尊幼、性別、性向、膚色、宗教之劃分,平等分享的同伴一起協作生活、自助互助,不正就從「家國」的迷思中跳出?

在「私人」空間過著樂意自願的小集體生活,解脫經年囚困於徙置區公屋白鴿籠學校課室辨公處牢獄之陰影!創造生活,並與人連結,就是嘲恨地產商、政府與議員把民眾分層疏離而治之陽謀!就是反詰「私人」空間壓抑、狹窄的使用定義!撥反建築設計的設限!但凡不涉「犯罪」、不涉「商業」、不「支擾」鄰里,不違反「租約」,其它一切即可,它同時是據點與戰線!

這裡願想的一種「蚊型戰爭機器」,或曰「Blog」的生活,足以讓我們先從機器化、非人化的生產線和財金制度,局部或全身,抽跳出來。足以讓我們先從自我的壓抑、禁制意識,抽跳出來。

從不自由的生活抽跳出來。

回到自家心性的層次,如果沉悶、疏離、孤單的感覺教我們吃不消、教我們作各種各樣的傻事、教我們作失態於人前予人話柄的種種醜事,教我們想要自殺、想要叫喊,我們得更要直面它!人和社會的矛盾愈益銳化當兒,每是動亂/重整的契機:千百萬種消遣無聊的方法和玩意,為甚麼新鮮過後還是不甚了了?我遇過許許多多的人,為甚麼相逢恨晚似的最終還是寂寞?在公車上我和眾多陌生人一同趕路上班受氣勞役,看著他們勞累的臉我何以悸動、卻同時輕蔑?為甚麼?有些甚麼總是阻隔了我和別人交流,有些甚麼總是隔閡我和自己,是共存競活的律則讓人透不過氣。心象的貧乏與外界的貧乏互為反照,在一切高度精分、浮光掠影的社會裡尤甚。精分而失卻整全,甚至,表徵符號取代了、架空了事物的本質和意義,甚至連「人」也割裂而變成了符號的拼貼!在日以作夜的追逐過程中一旦,偶爾,停下來的時候,就有了徹骨的寂寞感。

貧乏,是因為我們長久以來只會從既定的選擇中選取,中間滲雜太多無關生命宏旨、卻你死我活的貼身考量。人是給拋擲存活於此,不明所以。我們只求能立在安全的高地上攝取、拿捏、消費,而未懂得去創造、耕墾,未懂得放開自己的身段與矜持,去經歷生活、與人對話、與人相處。

我們可不可以?

在此願想的那個舊區單位中,把一堵牆漆成活潑的黃色,一堵牆漆作幽鬱的藍色,一堵牆掛掛有咱們的作品,一堵牆一起作畫?

資本主義之鋪天蓋地、薄薄灰濛幾乎透明,在此想願的,是真實活潑、色彩亮麗班爛的生活型態,它必將像染料的一個Pigment般,傳染開去!

由此,開始建造我們的一種文化和生活形態。借David Cooper的一句話共勉:

Destroy What Destroys Us!

19/1-20/8/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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