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整理:不安份的旁白框

Camel傳

看見Camel的時候,他剛跟居港權大學的導師商量完事情,轉個頭又正準備晚上警權討論會用的音響器材,忙到一頭煙,完全忘記當天約好了要做訪問。好不容易安頓下來,銜著一根薄荷沙龍,總算跟我來個白頭宮女話當年。

1999年,Camel考進中大社會社學院某系,2001年輟學。2005年跑到嶺南唸文化研究,這一回走得更快,才一年就say goodbye。好端端幹嗎要來個double quit呢?當年跟你同年同系同書院的另外兩位男生,一個當差,一個選上了區議員,混得還不錯嘛。還有那個那個漂亮女生,已經結了婚哩。

「我不是來唸BBA、唸engineering的。報讀社會社學,本來以為系內有點社會關懷,有點討論氣氛,怎知道……」

嘩,社會關懷,多麼偉大,這年頭還有人為理想讀大學嗎?結果,即使Camel舌燦蓮花擅長交際,在系內也沒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大家少碰面,不熟。所謂團結只是表象,我已經不搞大系(學系系會)細系(學系內的書院系會),竟然也聽得到大系細系的是非。球賽輸了就哭個半死,我不理解,也吃不消。」

我白了他一眼:你這個八卦公會討厭講是非?看來還是話不投機的因素居多。的確,Camel的大學生活泰半在校園電台,那時候校園電台剛搬往李慧珍樓,他一邊做節目,一邊從窗口看著同學在信和樓上導修課。「電台的人比較談得來,大家都是實幹型的。雖然當時莊員分成想做社會議題和對社會議題無興趣兩派,但彼此不會企圖阻止對方,而是在節目上做得鬥多、鬥好,內容亦因而多元化。」

處於草創時期,經營艱難,出外探訪的器材只得一部MD機,收音之際要比別人的麥克風遞前一兩呎。Camel尚未上莊已全情參與校園電台的工作,從硬件到軟件逐步確立它作為學生組織的體制,電台現在哪部機器隨時失靈,他也猜得到。要不是我打斷他,這部電台拓荒史大概可以拍成長篇連續劇,至於晉身史詩中人的代價就是入門概論課一直不合格,GPA連續三個學期低空掠過,終致墜機。

墜機會死人,quit U不會。A-level放榜時到處彷如世界末日的哭聲,兩年之後聽起來卻是那麼遙遠。Camel沒有餓死,他去了青年中心上班,教電腦,至少養得活自己。不必向家裡伸手拿錢固然是比較輕鬆,但兒子由讀得成大學變成讀不成大學,爹娘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追斬你九條街嗎?「不會,他們早已習慣。我唸中學時經常要夜晚去青年中心開會,那時候他們還會唸我,我不為所動,久至久之他們就放棄了。」

自小與青年中心結緣,解釋了很多事情,包括Camel社會關懷精神的由來,包括他quit U後搵兩餐的人脈網絡。「以前的青年中心搞很多小組,像話劇小組、義工小組、AYP之類,社工組織青年是因為有事情想做。現有的青年中心也搞很多小組,卻不覺得社區參與重要,一味為組織而組織。」唔,這樣說令人想起保皇黨在屋村搞蛇(宴)/齋(宴)/(派月)餅/(派)粽四重奏。政治理念可以保守可以貧乏,但要是完全沒有目的就不會投放人力物力組織群眾,「大老闆出show,要有青年班底嘛。」噢,原來是搵人抬轎。Camel嘴角的笑意帶點幻滅味道:「有甚麼差池隨時被發配邊疆,社工被調派到學校的話幾乎甚麼都辦不到,話事的都是校方。」

難怪。中大社會科學院那麼多學系,Camel偏偏不選社工系。「反正真的要做個WW(welfare worker)也不需要大學學位。」

教完電腦,閑來以freelancer身份替青年中心搞program,又為別人的話劇做後台工作,賺到的錢甚至夠他從新界東搬到新界西,自己租屋住,過時過節才回去探望家人。2005年,Camel想「拎個break」,梳理思緒,入讀嶺南文化研究系。屈指一算,2005年這小子已年過廿五,好像連申請grant loan幫補的資格也丟了……不管怎樣,他在嶺南待了一年就離開,「衰心野」。所謂「心野」,不是吃喝玩樂,而是其他大膽得多的東西,例如世貿在香港開會時做本地社運人士的核心聯絡人,鎮守後方大本營——天星皇后一役,他亦扮演了類似角色,此乃後話。在青年中心體系之外找到了一片貫徹社會關懷的天空,交不成paper讀不下去是有點可惜,但也不至撕心裂肺捶胸頓足。

因為人生有目標嘛,我想。坦承不肯定之後會否再讀大學的Camel,臉上的輕鬆遠多於迷惑。大學不大學,只是手段,既非神聖亦非必然。

自在,皆因放下。

Unicorn傳

Camel進去嶺南的那一年,童顏白髮的Unicorn考進了中大哲學系。

「以後出來也是做那些東西,在大學還去讀它?」問及為何當年在JUPAS首選哲學而非最多人報讀的商科,Unicorn這樣回答。「那些東西」,意謂商業機構的寫字樓工作。在掉進無可抵抗的凡庸命運之前先花三年大幹一場,尚未開始已注定屈服的熱情,也很符合主流的青春想像。雖然,這年頭的年輕人大多不怎「青春」。

不以屈服為命定,契機在迎新營的藝墟。還是新生的Unicorn在百萬大道收到中大型層關注組的傳單,開學後參加了社區經濟工作坊,又在女工合作社幫手看檔,漸漸產生了某些對於基層運動的想像。同年,他當上了中大學生會的幹事。

咦,學生會不是年年都有缺人的隱憂嗎?怎麼你會逆流而上……莊?原來Unicorn唸中五時已有搞(中學)學生會的打算,或許是這番經歷讓他日後參與學生組織時較少心理障礙。

跟Unicorn同屆的學生會會長也是成績欠佳quit U收場,報紙聲稱此乃忙於保衛天星所致。是耶非耶且不論,Unicorn的情況又如何?「我平日有上課的,但期末要交paper的時候卻想不到要寫甚麼……是對科目的掌握不夠嗎……」搜索枯腸解釋寫不成paper的原因,老半天說不出一個所以然。用「頹左」一詞蓋過,好像不太公允,應該是問題意識不夠清晰吧,畢竟論文關乎自己學術旨趣所在。

自己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的東西,自然無法強求別人明白,「為學生會會務分心」便成了向父母搪塞過去的權宜藉口。課業上的迷惘蔓延至quit U後的生活,例如經濟問題。「我沒有個人專長嘛!」不想向家裡伸手要錢的Unicorn瞄了一瞄Camel洋洋得意的臉。家裡開只得一部機器的魚蛋山寨廠,被友儕謔稱「魚蛋檔太子爺」的他,家境算不上十分好,輟學後偶爾幫工場管數也不是辦法。我沒有告訴他,其實Camel還有一個當公務員的家姐,而且是有長俸領的那種。

過往一直透過「學生組織的一員」這個名義涉足社會運動的Unicorn,失去了大學生身份的同時,也失去了參與的位置。前路茫茫,父母又問他「你冇書讀咁點」,Unicorn今年又跑回去大學,報讀人類學和社會學。錄取與否,截稿時還是未知之數。

「唉,都諗唔到做咩好。」

離去,是因為迷惘;回去,也是因為迷惘。歷史的循環?倒也未必。起碼現在Unicorn能夠就選科的理由侃侃而談,明言這一次是為了取得field work的訓練,以便熟習本地NGO(non-government organization)的運作。

那麼你是打算畢業後去NGO工作囉?對曰不一定,並報以一個靦腆微笑。看來,破惘絕不是放入微波爐叮三分鐘搞掂的即食產品,而是要慢火清燉的。Unicorn算是有七成火候了。

太短的時間  太正確的人生

話雖如此,香港社會容許年輕人耗用那種柴火一點一點煲熟自己嗎?

鬥快開學,鬥快考試,同學樂於閃電結束大學生涯,惟恐搵工慢人半拍,校方調整校曆不過是「順應市場需要」。曾幾何時,據說港大是十月才開學的;曾幾何時,據說很多大學生是旅行一年半載之後才寫求職信的。曾幾何時,即是「何時」?大概是三、四十年前罷,那時候我們還未喝孟婆湯,感覺上是挪亞方舟以前的神話年代。

無他,環境差了,競爭大了,大學生不再是保證平步青雲的天之驕子。慢了一步,錯了一次,即有淘汰之虞,通街男女老幼都是隨時要自我增值的八達通。Unicorn,甚至是貌似目標堅定的Camel,都迷茫過,幻滅過,走過兜兜轉轉的冤枉路,視野才逐漸清明。Trial and Error,這一切學習都需要時間,然而時間在現今大學生活裡也許是太奢侈了。

當然,沒有trial就沒有error,我們也可以眷戀中小學生活作息都被外力編配好的日子,唸別人都唸的書,做別人都做的工,走在由別人來保證「正確」的路上。忘掉天地,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Quit U,是時代的眼淚——或者畢業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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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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