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運動的紛繁可能──試覆小曹《粗疏的階級分析，狹隘的政治想像》

文｜洪曉嫻（〈嘗試回到基層的性別運動〉作者之一）

筆者與小弟月前撰文〈嘗試回到基層的性別運動〉（下稱〈嘗〉）（刊於《中大學生報》九月號），報導自治八樓於八月舉辦的基層同志勞工法例分享討論會。脫稿之時恰巧得知今年Pride Parade（同志巡遊）因資金不足而停辦，文中稍有提及，並提出同志運動的發展需顧及基層朋友。據知有部分同志團體／同志友好因此不滿，後亦得小曹洋洋三千字回覆，指在論述階級和政治想像時需要有更廣闊的視野。當日礙於篇幅，也因主題針對報導勞基班而非對同志巡遊／同志運動的批判，推論或有不足之處，今試回覆並論及筆者對同志運動走向的看法。

多元繽紛的基層同志

〈嘗〉文中最令人疑惑的必定是那「基層」定義，時而指向經濟層面，時而指向其他弱勢（比如「精神病患」）。〈嘗〉文基本採納「直人撐基層同志」中對基層的廣闊定義，但筆者以為，在論及階級與性層級的關係時，若將基層拓闊至無限大則消除了當中的差異，而經濟因素為其中關懷的重點之一，故仍將基層定義收窄為「經濟基層」，這種多重定義實因特定的時空而產生的。

傳統的階級分析將基層約化成單一而平面的模樣，難免忽視了同一階級中存在的不同差異。小曹指出，他所認識的一些基層同志，也非「苟且偷生」、「只顧工作」，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想像和品味追求。在〈嘗〉文中，筆者描述兩位勞基班學員的分享，慨嘆由於資源緊拙、社會上的貧窮歧視、知識的匱乏（比如未必有運用互聯網進行社交的技術），以致他們欠缺社交空間。這段引述被指為強化了對基層「市井、實務、只記掛工作」的定型，正正相反的是，這些例子說明了基層的朋友也有社交的需要，在過長的工時以外，亦希望可以與平常人（既指向異性戀者亦指向有能力負擔社交消費的同志）一樣有相當的社交生活。

小曹亦於文中提及一些基層同志的生活狀態，剛好勞基班的朋友也整理了一些基層朋友的生活，兩者所描述的或同或異，但他們同樣地承受著經濟上與性別上的壓迫，胼手胝足於困苦之中生存，正正因為這樣，找尋和肯定基層同志就有其意義。

同志運動的不同面向

小曹指責筆者將「歡樂與政治相對，將政治性／爭抗性緊緊的限於議會與法律之內」，更以〈嘗〉一文中以同志巡遊取代同志遊行，判斷筆者否定在理解同運有「大／小」之分。小曹大概是誤讀了筆者的意思，筆者採用「巡遊」一詞一來是直接翻譯Parade，而巡遊亦無負面意思，二來是相關文宣也是採用「巡遊」二字[1]。這種繽紛多姿的嘉年華式巡遊，正如〈嘗〉文中指：「Pride Parade原來是希望通過這種嘉年華的巡遊，讓多元性別在陽光下展示身體之美，並豐富街道上的性別風景。」筆者以為，所謂的政治抗爭不單單展現在肢體的衝突、悲痛的訴求之上，回想2008年第一屆同志巡遊中以彩虹傘為記號，那些勇敢出櫃的同志朋友、裝扮華麗的變裝皇后，以及支持同志運動的直人朋友，在街上展開迤邐蜿蜒的彩虹傘隊，銳利地向途人宣示同志的存在，同志的驕傲與美麗，筆者絕對否定這種重奪街道、重奪身份的行動非關政治性。

同志運動的光譜紛繁複雜，由九十年代的學社林立、到互聯網上出現的同志電視台、電台，又或是形形色色的讀書會分享會吹水會，甚至是電影、論述的生產，也包括多場平權大遊行，皆是可貴的運動經驗。而小曹指「有說旨在展現歡樂氣氛的香港同志遊行欠缺政治抗爭，倒不如省下經費，專注推動法例修訂、同性婚姻等更有「意義」的「大事」」，這是筆者於〈嘗〉文中從未提及的，小曹製造這種「大事／小事」的假對立實在令人不解。筆者認為法例修定等制度上的抗爭固然重要，但如何通過運動使同志得以充權也同樣重要。

文中提及變裝皇后的華麗打扮，而同志巡遊洋溢滯滯的中產氣息。提出這點非是單以參與者的衣著打扮而判斷活動是否走向中產化，也非只針對變裝皇后。同志運動的其中一種策略是提出粉紅經濟的可能，讓生產商意識到同志的消費力，使生產商不得不在消費品上一定程度地迎合同志的品味。然而，這種資本主義的消費模式卻是值得小心的，粉紅經濟的華麗想像會否對一部分的同志造成雙重壓迫。所以我們得思考如何不使同志流於消費式的活動，讓他們在其餘的三百六十四天，延續驕傲上街時的自我肯定。同志巡遊作為充權的手段之一，在一時狂歡、驕傲實踐以外，如何落實到生活中最微細處的問題。

由是運動的價值並不應只著眼於「大／小」的對立之上，更應著眼於對同志的影響之上，再以同志巡遊為例，大型舞台派對的確可以動員不少人參與，在狂歡的同時，與分享相類身份認同的人在一起得使同志感覺不再孤單，然而作為組織者或作為關懷同志運動的我們，不是應該思考動員之後的後續嗎？

筆者之所以認為同運中忽視階級引致的問題，一如筆者於〈嘗〉文中批評「勞基班」，打著關懷基層同志的旗號卻無法接觸基層，以致參與者皆為眼熟之人。同志運動是否可以再進一步，令被動的參與者變成主動的思考者，例如在遊行和派對結束後，於遮打花園席地舉行分享會，讓同志間可以互相分享、反思生活中的性別政治。這些活動不可能一次性的深化參與者的性別意識，卻是在長年經營後有望得出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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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參見二零零八年同志巡遊文宣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1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