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姍除線

下午 5 時,上了一整天課堂的你搭上 2 號巴落山,即將到站前已隱約聽到吵雜的叫囂聲,發現一圈一圈的學生在 Dem Beat 比拼。下車的瞬間有四方八面的手向你遞上傳單或 Souven,接了幾個 File 幾張貼紙,奮力推開人群,順利離開這個水泄不通的民女。

欄杆上貼滿各系會 / 學會 / 莊的宣傳單張、樓梯上的宣傳品、大型裝置佈置,校園看似從疫情狀態回復吧?然而,有些東西消失了——全民投票、Random 關注組、零星抗議⋯⋯

疫情與社會氣氛對校園組織有莫大影響,實體活動停辦增加它們維繫同學的難度。以下會以近年校園發生的實體行動作例子論述,筆者沒有馬後炮地批評行動者的意思,始終願意冒著風險發起行動是一件非常值得尊重的事。不過,在緬懷或自我感覺良好之外,更需要反思校園氣氛轉變後的行動方向,為未來加一點點的想像。

零星的火花 ( ∩` – ́) ⊃━☆

社會氣氛下學生會解散、缺莊自然不用多說。不少人會想起百萬大道集會的畫面,但事實真的如此輝煌嗎?要檢討當下的學生運動,首先要回望過去行動的特點及性質。

傳統學生組織力量疲弱,似乎連維持日常運作都十分吃力。早在校方打壓和疫情前,人手不足、難以傳承經驗是永恆問題,向來學生會事務都不是同學關心的事情。以往萬人空巷的集會示威,大多是運動(如雨傘、反修例)足以動員全港市民。一旦走出全港性議題,回到校園事務,少有迴響,來來去去都是學生組織中人主導行動。

組織斷層、新的社會形勢下,問題只被更加放大:

1 行動圈子封閉

行動封閉有兩層意思,一是核心成員與策劃行動過程的封閉,二是參加者極度有限。

即使以往傳統的中央組織存在,核心成員之間需要高度默契和信任才會埋班搞事。回想中央學生團體的傾莊往往長達三個月,而討論的內容也相對「Heavy」,牽涉對社會爭議的立場及判斷,導致政綱也是厚厚的時政意見書。對於沒有參與的同學而言,看到這些討論只會卻步,要在短時間內下判斷和協商是不可能的任務,雙方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熟悉身邊的拍檔。

試回想反修例運動中對壘的去留爭辯,示威者的討論通常從現場的具體形勢判斷,上升到直接行動的有效性,反映運動無大台和流水式的特點。但在十萬火急下,難以就原則問題作深入討論,什麼時候衝?什麼時候留?足見缺乏共識下難以合作。

紅線處處,沒有組織會以團體名義舉辦行動,參加者在行動會更加小心,以不作廣泛宣傳保障自身安全,以免被追究責任。即使是邀請身邊認識的人參與,也要求雙方有信任基礎。最直接的影響是導致行動規模愈趨小型。

(想要例子?沒有了已經被審查了)

▶2 缺乏轉化的過程

隨著環境條件的限制增加,要持續凝聚參加者十分困難,同時鼓勵「快閃行動」更頻密出現,但相對的是犧牲了集體行動的氛圍與經驗。以 2022 年初的「反對強制退宿集會」為例,集會在校方公佈政策後數天內號召,成功引起不少宿生關注。

然而近百人的集會過後,發起人卻無法轉化成持續參與的動力。強制退宿的主要抗爭場所自然是宿舍,但每個書院逼遷的時間、寬限、及態度不一,除了容許宿生繼續住宿的統一訴求外,如果要爭取具體每間書院的措施,則需要每個宿舍都有牽頭人集合和組織宿生意見,與書院商討。

類似的組織一向不存在或力量微弱,書院學生會與學生疏離,難以短時間內凝聚同學;而宿生會平日也以文娛活動為主,缺乏與校方討論的經驗。退宿集會的發起人事實上甚少是宿生,在永恆的人手不足硬傷下,無法進入宿舍共同處理。也有不少宿生以「擔心風險」為由,拒絕更多的實體協商與後續行動,相關爭取無以為繼。

/2022 年 2 月 12 日反對強制退宿集會 / 校方因第五波疫情嚴重宣佈宿生若無有力理據,需於 4 日內遷離宿舍。有不滿退宿政策的學生在烽火台號召集會,向中大緊急應變小組遞交請願信,要求校方彈性處理留宿政策。集會有近百人參與,唯校方公關代表張宏艷在接信後離開,未有回應同學訴求。

▶ 3 口號式

承接以上兩點,缺乏廣泛組織令學生在建制內的聲音與位置大幅削減,民間倡議難以促成實質改變。行動地下化令參加者難以互相傳達想法,欠缺交流。

以聲援白紙行動的中大集會為例:是次行動參加者眾多,他們大多是內地生背景,互不相識,亦不乏首次參與行動的「素人」。從當晚參加者叫喊或製作的文宣可見,各人有紛雜的訴求,悼念烏魯木齊大火死難者、針對放寬疫情防控措施,或是上升至要求政治改革。而當日的小插曲是,在呼喊口號和唱歌期間,有人曾唱中國國歌,有人喝倒彩,更多人是遲疑是否跟唱。行動的敏感度高,參加者沒有信任基礎,導致其後未有機會深入討論及處理分歧。

/2022 年 11 月 28 日 聲援內地白紙行動 / 下午有數名同學在本部範圍展示布條及網絡文宣,同日晚上有幾十人在文化廣場集會燃點蠟燭、派發白紙及叫口號合唱歌曲。

行動者的檢討 1:難以跨越的門檻

「同學對校政冷漠」、「中大豬」等說法相信大家曾經聽聞,大多是學生組織中人批評同學不熱心參與校園議題,並對這現象感到氣餒失望。然而這些批評十年如一,也未能好好連結同學。一般學生在大學只會停留四年,在極高流動性的地方要求一個學生持續高強度地熱心校園事務,是強人所難的。

筆者不是在正當化同學的冷感,只是「參與時政是大學生的責任」的論述由此至終都不曾好好說服那些漠不關心的同學,也沒有嘗試了解各人的想法與限制。因此,在問「為什麼同學只關心 Grade、Intern、揾工而不是學生會、校董會⋯⋯」的時候,要追問是為什麼有人願意投放時間心力在校政議題?如何更好的將校政議題連結同學日常生活?

以最近的深圳分校要求與沙田中大合併排名事件為例,同學並非完全冷感。面對升學就業的前路問題,總能勾起大家的恐懼與擔憂。固然部分校政議題與日常生活相距九百萬丈遠(如校董會改組),即使遊說失敗,也不要輕易將矛頭指向個人,而是思考如何更有說服力的表述問題、令人們感到有動力參與其中。

行動者的檢討 2:在「美麗新 XX」以外

國安法實施後,每當社會上發生任何示威活動,總會看到各路網民熱心(但一式一樣)的留言:「美麗新香港」、「加油」、「真香港人」⋯⋯

校園行動也遇到相似瓶頸,有示威發生時,人們只關注衝突畫面而非行動訴求。以 2022 年畢業禮衝突為例,行動因被傳媒報導而得到大眾的關注,然而愈多的曝光率伴隨的是人們愈模糊與簡化地理解行動的訴求。不論抗議訴求是學位市場化、不滿大學擴張、「重研輕教」導致教學質素下降,往往只被化解為哀嘆中大理想破滅,大學高層十分官僚而不近人情,或向政權獻媚,說一聲「唉!這就是美麗新香港!」

這些想法是怎樣促成的?一方面是傳媒報導時選取的角度——傾向聚焦衝突畫面,以二元對立的思想框架為事件倉卒下定論,很大程度模塑觀眾如何理解這些行動。

/2022 年 11 月 24 日 畢業禮抗議 / 有同學身穿黑色垃圾袋製成的畢業袍就不同校園議題(飯堂價格、就業前途、學生會被打壓、學位市場化、校園出入管制措施)抗議,保安到場阻止時,有圍觀同學因聲援被保安包圍,保安報警處理,沒人被捕。

另一方面是大家對「抗議」的理解:以往的行動大多是嚴肅正經;也有最明顯的政治性口號,這模式限制了人們對行動的想像,為什麼「非政治性議題」不重要、沒有對抗性、不能在示威場合被提及?為什麼為了基本生活所需抗議就是「低檔次」、「不夠宏觀遠大」[1]?為三餐抗議很誇張荒謬?看看當法國政府在 2021 年時取消為所有大學生提供 1 歐元(約港幣 $8.62)餐時有學生團體發起聯署請願吧 [2]!在驚訝的同時,可以反思為何現時引發行動的議題或事件是這麼狹窄(40 蚊一餐飯真的好貴發出貧窮的聲音 .wav)

媒體的運作邏輯一時三刻難以改變,作為重要的傳播媒介,行動者無法輕易放棄這個渠道,因此需要注意行動訴求是否準確傳達。回到畢業禮事件的例子,當同學未曾進入關於學位市場化的思考,要他們明白暗號似的三言兩語要求甚高。在利用抽象詞語批判的同時,可以與群眾有更多互動,闡述口號背後的想法,才有機會鬆動一些既有論述。

我們都(不)是搞事者 :<

寫這篇文章的理由很簡單,經常在各討論的場合看到或聽到「美麗新香港」、「多謝義士」Blah blah⋯⋯一方面感到厭煩,也為公民社會感到擔憂。的確,面對政權人們需要圍爐的空間作一絲喘息,然而連討論校園議題也將所有糟糕的事歸咎一條法例,那只是原地踏步。

光說很容易,如何做才是重點。說實話筆者沒有也沒有答案,更多溝通更多遊說更深入交流⋯⋯恐怕無法說服你吧。然而校園是否死水一潭?只要在 CU Secrets 上巡遊一下,便會發現議題每天不斷湧現,而同學也非完全沒有一絲行動力。儘管「Everything is politics」是個老生常談的說法,但實際上比起以恐懼情緒動員,向人們說服日常生活的大小事不止限於狹義的「政治」,大家有意識地在日常生活中習慣實踐,至少比一句「美麗新中大」就完了,是較有建設的討論。

無須神化行動的人,也不需要妄自菲薄。假若你在校園內遇到「異樣」的事物,不用驚慌,可以靜靜觀察,更可以加入其中。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未來有點想行動的念頭,也許你也可以創造「異常」⋯⋯?

後記:只是屎忽痕 😀

每次聽到或看到身邊有人談到去年畢業禮的行動,總會為行動者扣上(超譯)冠冕堂皇的訴求:什麼奪回公共空間、實踐校園民主⋯⋯聽到後感到失落——已經將訴求畫到出腸、亦非將理論如一塊塊磚頭扔向群眾,點解仲睇唔明???

然而,不是也不想責怪同學,因為「庸俗」手法、幽默詼諧只是手段或形式改變,議題貼地與否也需要行動者主動擔起解釋與傳遞的工作。畢業禮上只有少數人看到人型閘機懂得笑與配合「衝閘」,在欠缺溝通的情況下更多同學是無法進入。

抱怨同學也不是辦法,如何突破固有關於校政訴求的框框,帶另一種進入校政的視角給同學,也許是未來行動的方向(?)


[1]:〈中大畢業生示威 張宇人促踢出校:生活訴求低檔 抗議應為大理想〉,香港 01,2022 年 12 月 9 日
[2]:2019 年 7 月,法國政府因應疫情狀況為獲得獎學金的學生提供 1 歐元,在 2020 年 1 月,政府將計劃擴展至所有學生,從那時起,大學餐廳為大學生提供了 1100 萬「1 歐元餐」。然而在 2021 年 7 月,政府終止計劃,令 73% 沒有領取獎學金的學生要以 3.3 歐元購買學生餐。政策出台後,法國全國學生聯合會(Unef)發起聯署請願,希望政府為收入不穩且貧窮的學生提供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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