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讀顧城的《小巷》

 

文:稿啊稿姓譚嘅

 

朦朧詩是文革時期開始的詩派。戰後共產黨專政年代,大陸掀起盲目的個人崇拜,文風大都是歌功頌德,花巧而直接。文革時期一群搞地下詩社的詩人一反當時的作風,寫詩偏向晦澀,主題偏向個人感情和社會現實的反思。當然文革時代出現的朦朧詩,不免會受到時代的影響,主題沾染幽冷和感傷的氣氛。而六四前夕,我在讀朦朧詩。我在讀顧城的《小巷》。

 

顧城的《小巷》是除了《一代人》另一首著名的短詩,共三段,每段兩行,如下:

 

小巷

又彎又長

 

沒有門

沒有窗

 

我拿把舊鑰匙

敲著厚厚的牆

 

頭兩段平均每行只有三個字,只是草草交代場景──曲折、狹長、閉鎖的小巷,沒有尾段的出現其實難以成詩。可以想像類似的句式,例如:「旺角/又嘈又逼/沒有花/沒有草」或「天地/又廣又大/沒有限制/沒有邊界」。這些普通人隨口就能說出的句式,並無深刻的詩意。詩歌大半沒有特別,然而到了末段,詩人只用一個句子,一下子就釋放整首詩的意義,將詩的意境完全展現出來,很精彩。頭兩段詩人描寫了一個封閉,沒有出路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卻正正是一條小巷,一條路;小巷裡,詩中的「我」已經沒有找不到門窗,卻還用鑰匙──一向找門路的方法去找。作者用「敲」一字,展示了「我」的痴想,痴想著出路,沒有匙孔也要從牆敲一條出來。當然牆是不能敲出一個出口,而牆的「厚」,詩人就進一步顯示了絕望。整首詩用字簡煉,佈局很精彩,這首朦朧詩沒有明確指出牆是甚麼,出路是甚麼,小巷是甚麼,這首是朦朧詩。但熟悉顧城的人,熟悉文革的人,一眼就明顯知道那是書寫身處時代的封閉和幽暗。

 

人亡政息,文革過去了。出路在哪裡找到了出路了嗎是否走在出路上沒有人能肯定,我想。曾經一段時期改革開放,刊物慢慢開始自由出版,有人從西方引入充滿異見的西方思想,例如金觀濤先生主編的走向未來叢書。出現一時的文化盛景,大家以為社會出現轉變的契機,厚牆將要慢慢敲破,一下子的幻想突然就終結了。那是六四。

 

六四特刊約稿談詩,犯賤的我不談六四詩歌卻談朦朧詩。是的,那充滿社會背景的意味的詩歌放在另一個社會背景來讀,那是很特別的做法,可是能讀得通,很奇怪真的能讀得通,這是一件令人難受的事情。《小巷》談一個封閉的年代,然後詩歌過去了時代過了又過了,我們拿來上兩個年代的作品讀新的年代卻還可行──時代竟然如斯,沒門沒窗,拒絕泯滅歷史的人們二十年來依然在敲著牆。不,不止二十年,要數歷史的話當然不止二十年,九十年前五四運動開始我們已經在敲牆,經歷多少傷痕,牆還在這兒,不見得矮了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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