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拾荒

野野野s

最新一期《中文大學校刊》中,有一個慶祝中大立校四十年的專題,開首的一段有這樣句話,中大由「荒山變成了壯麗的大學城」。中大這依山而建的大學城今天是否壯麗、如何壯麗,當然言人人殊;但當中的「變」字,便十分有趣,值得細味。雖說校園環境、建築物等硬件似是客體存在,但每一個曾在中大呆上過幾年的人,記憶裡的中大是甚麼模樣,恐怕都不大相同。

中大從「荒山變成壯麗的大學城」之路,可能便是穿越校園內那些不斷移位的大小工地、每位中大人腦海裡那變化中的中大面貌的一條路。但中大立校之時,即中大的「荒山期」,是怎麼樣的呢?又或者中大在立校時希望建立一個怎樣的校園呢?相信今天已沒幾人知道。我們特地掘出一份在一九六四年三月發表的〈香港中文大學發展計劃:初部報告書〉(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liminary Report)(下稱〈報告〉),看看立校者眼中的中大是甚麼模樣。雖然就如報告多次強調,該報告只表達了初部和籠統的構想,有待更深入的研究和商討(不少是提出了而沒有落實,落實了而根本沒有在這報告中提及過的亦有),但這也不失為一個參考點,讓我們對照我們所經歷過的中大校園,把握中大校園的變化——原本如何「荒山」?今天如何壯麗?

廢物利用的中大

中大的校園背山面海,但中大與所背的山,所面的海的關係,卻不止是中大剛好座落在這裡般簡單。中大校園得以建成,一定程度拜廢物利用所賜。

據〈報告〉所載,中大校園佔地共二百七十三畝——除了隔著吐露港公路的一塊地外,二百多畝都是在山上的。故要興建校園,便需要大規模的開山劈石的工程,依山勢清理出大學本部、新亞及聯合三個平台。該部告經初部計算,建立那三個平台共需移走九百萬立方碼的沙石。這樣龐大的工程當然非常昂貴。

中大地理位置的獨特之處,還在於它有一半土地是屬於當年「馬料水借用區」(Ma Liu Shui Borrow Area)的,內裡的沙石土地需留為在六十年代初已開始興建的船灣淡水湖大水壩之用[1]。故此,雖然中大的整個建校過程將受制於整個船灣淡水湖計劃的進度[2],但水壩需要中大的沙石作起壩之用,亦意味水壩工程能為中大免費移走大量沙石。

[1]建水壩需超過四百五十萬立方畝沙石,但仍遠少於建中大校園所需移走的九百萬立方碼。

[2]據〈報告〉指出,要待水壩工程掘足所需建水壩的物料後,校方始能在校址動工建校園。

換言之,中大這座荒山,有份建造香港第二大的水塘,一定度上也因為這水塘的興建,中大才得以建成。

原來學生咁重要

大學本部是〈報告〉首要處理的位置。根據〈報告〉的設想,會於本部興建的大樓有學生中心、大禮堂、圖書館、行政樓和理學院和教育學院各一。

規劃大學本部的整個概念,隱隱透露出某一種學生為本的傾向。〈報告〉希望在本部營造一種市集(market place)的氣氛,讓同學摩肩擦踵、交換意見(…student can meet-; rub shoulders-; and exchange idea.)。學生中心便是營造這種氛的一座重要大樓。「這特別的非教學的大樓對大學的學術生命極度重要……這裡是化學家會坐在藝術系學生旁的地方,最終他們會互相交談和聆聽。結果會是具啟發性和生產性的。」[3]而學生中心又是〈報告〉所建議的本部樓中,次序上首先給介紹的。

[3]筆者的中譯。原文:this special non-instructional building is extremely important to the academic life of the University…It is here that chemists sit next to fine arts students and inevitably they talk and listen. The result is both stimulating and productive. 

如果這設想在今天顯得有點太理想,很可能不僅因為我們少見化學家和藝術系學生互相交談和聆聽,也未必是因為大學本部冷冷清清,很可能是同學根本不曾感覺過(也可能是不曾期望過),我們的大學本部是學生為本的。如果立校時的規劃者希望大學本部是一個以學生為本的地方,這地方今天很大程度上已給大學各行政部門佔領了。在〈報告〉裡,行政樓只是給圖書館和學生中心夾著的一幢小小的建築物;今天本部雖仍只得一幢名為行政樓的建築物,但碧秋樓、兆龍樓、財務處、范克廉樓、富爾敦樓等等,哪裡不是行政部門?

隨著大學的規模不斷變大,行政部門當然也會變大。它們的變大和化學家會否和藝術家相遇暢談的關係,雖然不甚直接,但當本部很成了一個類辦公室的地方,大學本部的「本」可能已從學生慢慢向行政單位讓渡了。

書院制哪裡?

時至今天,書院制仍被中大標榜為其特色之一。但書院制其實是甚麼?是不是一些抽象的「精神」?看得見的嗎?我們如何肯定書院制今天仍然存在?這些問題在今天當然老掉牙,可是令人滿意的答案似乎仍是從沒怎樣出現過。

談書院制、書院精神的朋友可能不會賦予太多意義給書院的實際地理環境,即括所佔的範圍面積、海拔多少,又或多一個孔子像會如何、少一個涼亭又怎樣等等。這些都似是不配和書院制、書院神相提並論。

但當時對規劃者來說,校園規劃不但與書院制有關,而且關係還頗為啜核。〈報告〉這樣說:「書院當局已表達了她們的願望,希望在對大學忠誠的同時,每一書院應能擁有其完整性和保存自己的特色。惟如此組合書院或會鼓勵隔離和山頭主義的態度,這些危險是必須防止的。而其中一個防止的辦法,在於大學的大樓和校園環的規劃和準備。」[4]在短短不足二十版的〈報告〉中,規劃對於書院制的意義便被提及過兩次,兩次都強調規劃會重視院方的要求,維護書院特色,而同時防止山頭主義。

[4]筆者的中譯。原文:The college authorities have expressed their desire that each college should have its ownentirety and retain its own character while owing allegiance to the university. However-; it is felt that this grouping of colleges may encourage isolation and parochial attitude, and this danger must be guarded against. One means of doing so-; lies in the planning and provision of the University buildings and their environment.

而〈報告〉取在上述這兩者間取平衡的具體,便是同時提供一系列相若的地理條件予即將遷入的新亞和聯合兩所書院[5]。,相若的條件包括面積、海拔、風向、所面向的海景、往來大學本部的交通、往來大埔道和火車站的交通等等。但按〈報告〉「提供客觀的物理、地理條件」的進路,書院要發揚其獨特的精神,更根本的是要將兩所書院清楚劃分,否則兩所書院的「兩」也就無從談起。而〈報告〉解決這複雜的形而上同一性問題的其中一件法寶,就是樹:「以種植樹木……作為在書院之間的屏障」[6]

[5]崇基因比新亞聯合兩書院早遷入馬料水,故不屬〈報告〉處理的範圍。

[6]筆者的中譯。原文:…the planting of tree… as forming screenings between the colleges.

可能讀者會覺得〈報告〉的想法荒謬和不切實際,但實際的更可能是,書院制只能在這些硬體和地理條件裡,才低調地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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