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組別之後

齊澤克解釋意識型態如何運作時,對舉了「徵候」(s y m p t o m)及「戀物」( f e t i s h ) 兩種形式。甚麼意思呢?他以一位朋友的例子說明。朋友和其太太是一對絕頂恩愛的夫婦,妻子不幸因病離世, 丈夫當然大受打擊。如此情況,不同的回應模式便對照了「徵候」及「戀物」的核心區別。
假設丈夫忘情工作,或者把時間都投放到某種嗜好,或者流放異地,或者縱情酒色,這就是徵候式的回應:他嘗試以另一種生活或情緒的秩序,強行加諸於無法處理或者不敢觸碰的創傷。新秩序因為是強加的,創傷也只是暫時被壓抑。看似行之有效的新秩序裡總是已經存在著裂縫,被壓抑的總會在某些時候因為某些原因從這些裂縫爆破,把新秩序瓦解及否定。這就是徵候的機制。

齊澤克的朋友的處境,卻是遠為可憐的戀物機制。丈夫看來處之泰然一切如常, 彷彿甚麼都沒有發生,朋友間甚至開始流傳他是否因為太太離世而竊喜云云。後來得知,一切如常的秘密其實在於一隻倉鼠──他太太生前「錫到燶」的閨房小寵物。把倉鼠帶在身,好好照料, 其實無異於「鬼掩眼」, 以對倉鼠的照料置換對太太的照料,讓自己迴避太太已經過世的絕對創傷。生死有命,後來倉鼠也死了,丈夫再也無險可守, 硬生生經歷「太太」的第二度過身, 結果徹底崩潰。倉鼠便是整個戀物機制的關鍵。

翻譯成概念的語言,「徵候就是例外,這例外干擾虛假表象的表面,亦正是被壓抑的大他者場景爆發的位置;而戀物就是謊言的化身,它讓我們能承受根本不能承受的真相。」(筆者的翻譯)質言之, 徵候如果要連繫某種動作,這動作就是揭發,揭發秩序失效之處;戀物如果要連繫某種動作,這動作就是掩蓋,掩蓋秩序先天的根本缺憾。

齊澤克原本的目的,是對照兩種不同的意識型態操作方式,但容筆者去脈絡地挪用,難道這不是審視香港民主的恰當概念嗎? 香港立法會的怪胎功能組別,是否看來行之有效的民選議會的失效、例外的環節?還是功能組別本身不過是民主謊言的化身, 讓我們承受民主的根本難產( 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這終極真相?跳過幾步看,功能組別消失後, 香港民主又會是一幅怎樣的風景?

評論人方志恒曾在報章評論─ ─ 〈終結商界霸權廢除功能組別〉裡寫到, 許家屯憶述功能組別八十年代初引入香港的政治考慮:「關鍵是要確保香港經濟繁榮,而首要工作是要把大資本家穩定下來, 於是提出了『拖住英資; 穩住華資;團結僑資、台資; 爭取外資; 壯大中資』的工作方針 」。方亦提到張炳良及黃志偉的研究:「自過渡時期以來, 北京一直透過各種渠道全方位統戰工商界,港區人大、港區政協、基本法草委、基本法諮委、港事顧問、預委會及籌委會等中方機構,商界都佔有近半席位;整個特區的政治體制, 更加透過特首選委會、立法會的功能團體議席,為資本家預設制度化的權力平台。」如果自八十年代初前途談判以來, 北京政府已積極將工商業利益盤根錯節地與香港政治綑綁,功能組別在今天除了意味著形式民主的最顯著的失效點,在千帆過盡的三十年後會否同時不幸地成為了fetish,掩蓋著香港已被資本徹底佔領,實質民主終極難產的創傷?

當然結論不是犬儒的:反正功能組別也不是甚麼香港民主的關鍵,特首直選、官商勾結、百姓政治冷感等不一而足,有甚麼好牽掛?何不冷嘲熱諷好了。恰恰相反,奇斯洛夫斯基經典作《藍》的教訓在此便不可或忘。Binoche 飾演的主角Julie於丈夫死後傷心欲絕,希望切斷跟整個世界的聯繫。在傷口上灑鹽的,卻是令她傷心欲絕的丈夫竟然早有外遇:主角的悲痛原來瞄錯了對象,突然徹底失重。了解戀物的機制,並不是暗示主角Julie早就應該忘記丈夫,放蕩形駭骸活下去,因為放浪形駭,恰恰就是放棄解決問題的訊號。

 

【窮光屁︳周思中】

周思中,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兼任助教,本土行動、獨立媒體參與者。昔日新亞泳隊健兒,今天皮膚仍舊黝黑,腦筋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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