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我們如幽靈一樣失於城──廖偉棠《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游》 文藝, 10年3月號 文:曉嫻 有次聽陳劍青說起大角咀的鬼故,他說在高鐵宣佈穿過大角咀地層前半年,有人看到數之不盡的靈體從地下走上來,大舉遷移。那將是連幽靈都無法居住的地下城,我們的城將成為廢墟,即將排拒人的存在,甚至排拒鬼魂的存在。 廖偉棠的詩集《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游》出版良久,此刻再讀全因為詩的寓言,廖偉棠說以黑白的粗顆菲林拍照更真實,因為沒有的顏色妨礙我們更能看到,翻開詩集我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幽靈,以影像寄存於詩歌之中。而真實,早就湮沒在推土機之下。高鐵如果被說的太多,就拉展出來討論我城的存在與消失,即使這全都是老掉牙的問題。 詩集分為四部分,分別為〈幽靈們的地志學〉、〈不失者的街道圖〉、〈未隱士的島嶼記〉和〈為未來的鬼魂寫詩〉,首章以人物為線,由在香港駐足過的文人寫到香港的地方,以人為經地點為緯的地方志;第二章從新移民婦女寫到香港最基層的社區,再從基層回歸到社會運動;第三章寫的是香港的大小島嶼,回到最後就是香港島的寓言;終章擬古代詩人之詞,借古詩論今,論城市的荒謬與壓迫。 穿過詩中的幢幢鬼影,選取第二章〈不失者的街道圖〉作重點分析,這章的詩歌涉及新來港/持單程証婦女、社會運動的紀錄(從反世貿事件到天星皇后)再回到六四之中,詩中鬼影處處,所指的鬼不一定指往生者,亦指著城市裡「存在的不存在」。就好比是寫新移民婦女的〈藍田。啟田村〉中寫:「她們卻不用走那麼遠,世界近在咫尺。/她們在匯景花園就把我攔住,/推銷保險、信用卡、寬帶上網大優惠……/這都是你沒有的,你只能在冷氣中走走走。」,詩人巧妙地轉用「你」、「我」、「她」這三個稱號,將詩人、中產女子與新來港婦女做一個有力的對比──刻意將「你」變為他者,以突出「你的世界如此遙遠」。詩中「走走走」三字極為有力,力透之處在於「你」只能像鬼魂一樣一直走一直走,無法停下來,「你」早已經走過千里,卻仍在二百呎的斗室之中,走來走去卻走不出來,這豈不是對於我城居港政策一個最深刻的控訴嗎? 再從基層連結到社會運動,天星、皇后的那兩首歌謠寫得極為水沉痛,稍引〈中環天星碼頭歌謠〉作例:「我是49歲的碼頭我在嚴寒中搖著頭,/我搖著頭摸著肋間的傷口看著政府里的子孫們擦著手,/……/我端出一盆血給這些孫子洗手,洗他們烏黑的手,」近年本土運動對於空間的關注幾乎可說始於保衛兩碼頭,詩人早就洞悉的是官商之間的勾結,〈中環天星碼頭歌謠〉彷彿就是反高鐵運動的先聲,事先張揚了後來功能組別的荒謬與不公義。 從詩歌回到現實,《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游》根本就是鬼故一樣的文學寓言。我們的城市之所以變得幽靈處處,不在於單次的保衛碼頭、保衛菜園村、不在於單次的反高鐵運動,問題在於我們失衡的生活態度。於是詩歌像是寓言一樣,再回頭去看大角咀,面對著十一吋長的巨形裂縫,恐懼的不只是一幢大廈的崩壞,而是整個香港的崩壞。終有一天我們都如幽靈一般流離於我城之中,無可棲身。除了上街,除了呼喊,我們大概也要在崩壞之前,以詩歌影像留住靈魂。 為未來的(我們的)鬼魂寫詩 幽靈從地底攀爬而上 生於斯長於斯老死於斯徘徊於斯 離開的不是肉身 回歸的也不是肉身 讓塵歸於塵讓土歸於土 讓我們回去自來的母體 而塵土被翻開被攪碎 塵再被揚起又在空氣中流離 無家無所無土無地 只剩下白面無常 被塗成維港的夜色 而我們 而我們的鬼魂 只得由我們自己事先 擔起黃幡送別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二 − 1 =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