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K

到我肉身腐朽敗壞之時,就剛好熟透,剛好可取暖。我一直在等待的是那個腐朽的時刻。

不諳方向,我的身體卻悄悄為我記住方向,我與父母同眠,名之子母的床上,直到母親聽說,把床置於房間中央則彷似浮萍,於是床被移動、貼牆,那夜失眠。母親連連打點我的房間,讓我睡到自己的床上,抱著枕頭與被,親吻,關門。那天我住進了我自己的房間,直到大學之時。

大學之短速,唯有那些夜的溫柔才是真實。我脫下身上布帛,潛入大學的泳池,夜行如魚。漂白過的池水滑過,推我前行,水底裡我聽見我母的喘息,壓抑低沉,唔唔嗚嗚如女兒低泣之聲,我沒有機會問及母親在我年少的某夜,父母是否曾在幾近霉爛的犀色沙發前,是否也曾脫下他們的衣服,讓燈泡映照他們的身體,告訴他們十歲的女兒,乳尖的位置和陰毛捲曲的程度。我牢牢的記住了男子的身體,父親日漸鼓脹的肚皮和暗黑的陰莖,我母腹上有蛇,而我從蛇身鑽出,像被蛇吞下的象兒,在十月之後剖腹取出,每一記針縫都在說著疼痛,而蛇的走向後來又成了我父手中的記憶,我總是想像我父摸著母身上的蛇的觸覺。那是唯一一次我看過我父的身體,在此後的好些日子,我隔著浴室的玻璃,靜靜的看著氤氳間父的剪影。池水沒頂,透明了我的身軀,偶然我會想像他們做愛的樣子,父的煙息和我母苦澀的香水,然後我點煙,蒸發身上的池水。

及後之夜,我總是期待關燈之後。母親浴後以毛巾裹著裸身,我就會走進父母的房間,看母親把潤膚膏塗於她的身上,木辣花的味道依附我母之身,我以為女身上帶著的應是乳香,濃重纏綿。母親的身體光滑依舊,而木辣花成了唯一蔽身之物,濕潤讓香氣更牢固的依附在我母的肉身之中,然後我回房,關燈。然後他們,關燈。我就伏於門上聽著房子的搖晃,蛇從我母身上爬出,成為我父,又回到我母的體內,母親低低呻吟,像隔著消毒毛巾一樣,帶著濕氣。

我在那些呼吸聲之中徐徐入睡,學習認識身體的紋理,學習身體的屬性。而身體總是寒冷,把手放在腹上仿如撫冰,我就養成裸身入睡的習慣,讓身體與被褥間的溫熱不斷循環,讓冰冷的身融成可以入睡的溫度。醒來就抓緊那些滿溢的陽光日子,帶初醒的身體,躺在假雲石的地上,肌膚與地相接,溫暖轉回冰冷,在陽光中。陽光透入,把我的身體曬成窗簾鏤空的紋飾,呼吸,風吹過髮尖撫臉,父母的身體與低呻在記憶的遠方,我審視身體的起伏顏色與留過的傷痕,其他女子男子的裸身與父母的影子重疊,爬滿我的肉體,我的手在身體上喘息呻吟,默默記著那些力度與頻率,把每一場練習漆上身體,如水透薄,直到圓渾得可以剔花。如此。在我身體生長。

每一個擁抱都使過我和暖,每一場練習胸前都長過粉紅色的小花,發燙的。而我真正等待的卻是,腐朽之時,沒入泥土,那些曬過的鮮活的泥土。如果有過起伏,有過所謂的起伏,也唯有當你赤身匍匐地上,才得以聽見我女體的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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