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於《星島日報》,1996年10月19、21日

(中大)小頭

對我來說,在學生組織裡面浸淫了一年的結果是與身邊的
同學變得愈來愈疏離。因為「忙於搞野」,所以我會時常
走堂,慢慢地與同學之間也漸少來往。然後不經意喊了一
年激進的口號,做了幾件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再抽身
回望,忽然有很多很多的疑問:其他同學明白我們在喊甚
麼嗎?我們覺得有意義,但「他/她們」呢?「他/她們
」聽到甚麼,又看到甚麼?或者,對「他/她們」來說,
我們說甚麼做甚麼都只不過是放屁,根本毫不在乎。

這些其實是老問題。如果不是自欺欺人的話,每一個在學
生組織呆上一段時間的人都會或多或少受到同樣的困擾。
而最經常的自圓其說,便是將責任推到同學身上,說「他
/她們」冷漠、不關心、只顧自己。這樣,問題解決,困
擾也沒有了;難怪「同學冷漠」論調是學生組織中人永恆
的護身符,它一方面臨可自保,避免過於苛責自己,另一
方面,它又再一次實證了搞學生組織的人是偉大的,雖然
同學都漠不關心,但我們仍然抱有一腔熱誠去喊口號、搞
行動。

走筆到這裡,很自然地想為自己辯護:不是的,我並不是
那種精英心態的學生組織者——但,對這我也開始不是那
麼肯定了。是的,我們會努力嘗試拋去精英主義的框框,
嘗試去想像一個不是經由學生組織與學生精英去與校方討
價還價的校圈,而希望每個同學都可以從在校園事務裡有
更大的參與、更大的自主權。這是一個平等的民主校園,
至少我們祐望,所以才會有過去一連串的理念文章、口號
和其體行動。但當找們在高姿態地講理念、喊口號、搞行
動的時候,精英主義又陰魂不息的緊緊相隨,或許只不過
是換了套不同的包裝吧了。我們是設計師,我們是圖則師
,我們更是行動者,我們是在想像,也同時在付諸實行心
目中民主校園的理想藍圖;但對一個一日上足九堂來回居
所車程兩三個鐘還要補兩份習的同學來說,甚麼民主校園
都是放屁,因為他/她們根本沒可能亦不想每天來開我們
的民主大會自治自決。他/她們根本沒有實行這種民主的
物質條件,因此甚麼自主自決都只是放屁,又響又臭,只
是(反)學生組織者的自瀆幻想,與他/她們每日要面對
的問題沒有甚麼實質的關係。

簡單的說,我們是新一代精英主義的繼承人。諷刺的是,
在最最最反精英的同時,精英主義又如影隨形的悄悄掩至

我希望——或許只是一廂情願——這篇自我反省的文章不
會是對去年集體參與的反動。我仍然認為去年在中大所提
出的某些理念和行動(諸如同學自主力量的校園自治和小
報事件的反對聲音)是進步的,因為它們敢於在固有的代
議精英制度以外想像和實踐新的可能性。但反精英的姿態
很容易便可以成為脫罪的不在場證據,掩飾了我們的精英
身分——身處學生組織的優勢位置,並擁有比其他同學多
的物質和經驗資源。這些是要直接面對的問題,而不是擺
出一個最最最反精英的姿態便可以輕輕解脫。

*             *            *

(不知從哪裡得到了勇氣寫了一篇對去年中大反精英主義
「運動」的反省文章,怕那些曾經一度並肩作戰的朋友會
覺得文章的若干論點是對「運動」的反動,因此決定再寫
一篇把未說的話再說清楚一點。但執筆之時,卻又難以下
筆,把事情想得差一點,這根本是自討苦吃,枉自招來指
罪,再樂觀,這也不過是無可無不可的自說自話,因為,
對那些已經灑脫地離開了這個圈子的人,我這個仍然留戀
在這裡的人在痛苦的教訓之後所嘗試思踱的出路,也早就
注定是沒有聽眾的。真的,為甚麼而寫?)

如果沒有保釣的喧嘩,今年的中大校園一定比去年沉寂。
經過一整年在反精英主義道上的探索,去開拓更大的民主
空間,今年這一切都消失在校園的政治舞台上,為甚麼?

解釋一:有人畢業了,有人離開了「校園參與」這個戰場
轉向其他他/她們關心的議題。

解釋二:X與Y因為某某事吵架,扯上S與T及其餘有關無關
的人,於是大吵架之後便大分裂,正如細胞分裂般,不過
沒重組,也沒有新生。

解釋三:也許還有很多解釋,但這裡想說的是過去一年在
眾多議題上的反精英嘗試,都只是我們的自我體現和實踐
,而欠缺了與同學的對話。因此,當有些人離開了,有些
人吵了架翻了臉之後,便有點無以為繼了。

也許「繼承」這一類想法在某些人的眼中根本不是甚麼一
回事。但事實上,今天校園裡那一點兒的民主,都是過去
的人逐年逐月一點一滴的爭取回來。為了反精英,反代議
政制,我們輕易地放棄了這些前人努力爭取的成果,但當
我們口中的反精英、反代議政制口號理念只是少數人的自
我實踐,而不能在校園裡繼續民主的抗爭,指向更民主的
轉變,這對其他同學又有甚麼意義呢?當我們罵以往的學
生組織只顧動員同學,犯上「由上而下」組織同學的精英
主義,但我們又不能在與同學溝通的過程中,將反精英的
民主精神變為對其他同學有實質意義的實踐,到最後,反
精英只是少數人的理念和實踐,不是另一種精英主義嗎?
反省過去的不足不是為了否定,而是為了深化討論和繼續
運動的實踐。

我們都曾經努力過,但我們拒絕去思考長遠的策略和組織
的承繼,因為這些組織模式的想法都太過精英主義了——
在我們預設的框框裡,注定了一切的努力終歸伴隨著各散
東西而告一段落。如果還有下文的話,我們必須面對「反
精英」的不足和局限,重新將實質轉變的可能性和溝通承
縫的開展納入運動的策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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