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多重夢》漫畫評

《多重夢》漫畫評

偶然在書報攤發現玉皇朝最近代理發行的日本漫畫中，有幾本的書帶印有「揚威法國」的字樣。這幾本分別是《DUDS HUNT》(全一冊)、《RESET》(全一冊)、《寄生》(1~2，未完)，作者是筒井哲也。據聞筒井哲也是以網上發表漫畫起家，後來得到法國出版商的注意並把他的作品推出法文版，然後再藉此名聲在日本連載作品。至於法國出版商為何會注意到其作品，筆者不諳法語，無法得知，唯有靠其作品本身來判斷。

觀乎以上提到的三套漫畫可見，筒井說故事的技巧不俗，在鏡頭轉接上尤其成熟，不過畫功不算突出，故事雖然另類，唯在日漫中比他更另類的大有人在。正當失望之際，與《DUDS HUNT》同置於一本單行本中的超短篇《多重夢》，卻令人眼前一亮，不得不加以評論。

《多重夢》的故事很簡單，其特別之處，在於它的表現手法。首先在敘事上，筒井將只有十數頁故事分成十一個部分。在第一部分，題目為「和宏」，便是以「和宏」這個男生作第一身的敘事，講述他在某天的早上發現一具不知名的男屍，躺臥在自己的床上，雖然不知是什麼一回事，但也唯有先處理好屍體；接著在第二部分，就說一個相當樂觀的男孩「義明」載著一個沉默而且神情悲傷的女孩去用餐，在車上，「義明」勸解女孩：失憶也沒什麼大不了；第三部分是「岩倉Ｆ子」回憶繼父進入她家庭後，虐打她母親及偷窺她洗澡的經過；第四部分是兩將圖畫，內容是「美紀」快樂地和爸爸一起洗澡的情景；第五部分是「直人」幾個意識的片段，提及到他被一個男人施暴，之後將這個男人殺掉。然後到第六部分，又回到「和宏」的自述，接著是「義明」(part 7)、「直人」(part 8)、「岩倉Ｆ子」(part 9)、「美紀」(part 11)。直至第十部分，題為「要求匿名」，此段以匿名信配合新聞片段的方式敘事，講到警方如何發現岩倉Ｆ子繼父的屍體，並將在餐廳中吃飯的岩倉Ｆ子拘捕，令警方奇怪的是，當時岩倉Ｆ子一個人卻叫了兩份餐。「要求匿名」的敘事者在最後指出自己之所以會認為岩倉Ｆ子是無辜的，只因敘事者本身也是岩倉Ｆ子其中一個人格。故事去到這裡，才明確透露出原來「和宏」、「義明」、「直人」、「岩倉Ｆ子」、「美紀」皆是岩倉F子分裂出來的人格，於是筆者這時才開始將之前一個個片段組織起來，簡單來說，就是岩倉F子發現繼父扭曲的慾望後，分裂出「直人」這個人格承受繼父的施暴，進而將繼父殺死，之後再分裂出「和宏」來善後，再而產生出「義明」來為已將一切忘掉的「岩倉Ｆ子」開解，而「美紀」則是在極端厭惡繼父的情況下走向另一極端的人格。

作者將一個完整的故事切開成一個個以不同人格作為主角或敘事者的片段，並將片段的次序打亂，使故事變得混亂和分裂，這當然不是什麼新穎手法，但這又正正切中人格分裂這個主題，使敘事的方式與主題緊密連在一起。但作者還不滿足於單單在故事中表現「人格分裂」，還試圖以此與現實產生關連。容我們回看「要求匿名」這個部分，當「要求匿名」的敘事者指出自己是岩倉Ｆ子其中一個人格時，敘事者本身又是誰？筆者即回看故事的封面，寫著「原作：岩倉Ｆ子　作畫：筒井哲也」，「岩倉Ｆ子」理應是不存在的，只是故事中的一個主角，而構想這個故事和「岩倉Ｆ子」的，理應是筒井本人，不過，筒井將「原作」之位讓給「岩倉Ｆ子」，彷彿她確實存在，那麼「岩倉Ｆ子」和筒井的關係又是什麼？若然「要求匿名」的敘事者是筒井的話，我們或可說「岩倉Ｆ子」是筒井其中一個人格，反過來說，現實生活中存在的筒井，可能只是只存在於故事中、幻想中的「岩倉Ｆ子」的其中一個人格。這正正是將故事與現實的界線打破，使兩者產生關連的做法。

其次在畫面設計方面，筒井更開創了漫畫界的先河（至少以筆者二十多年的漫畫資歷來批斷），簡而言之，就是「以內容決定畫風」。在《多重夢》中，五個人格的片段都各自有不同而且極之配合該人格的畫風。如「和宏」出現的時間極短，他的出現只為了處理屍體，所以他的性格不完整，沒有感情，只有灰暗和理性，故此「和宏」的片段沒有色彩，並且運用大量網點處理陰影、血、衣服，而人物造型也偏向寫實和冷峻；又如「義明」性格是樂觀開朗的，故此其片段充滿色彩，陰影只用線條而不用網點，人物造型和景物較卡通化，甚至帶點美式漫畫的筆觸；再說「直人」這個完全扭曲的人格，岩倉F子將所有最難以忍受的事情都推給他，讓他承受，如被施暴、殺戮、被補、監禁，故此他的世界只有黑暗和負面，也因此在「直人」一段的背景是全黑的，所有人物都只突出最醜惡的地方。同一個漫畫家在同一個作品中，因應內容而刻意如此大幅度的轉換畫風，這絕對一項創新之舉。

由以上可見，《多重夢》顯示了漫畫的形式與內容的關係可以如此緊密，同一個主題與故事，在文學或電影上自可有不同的表現方式，但透過不同的畫風，營造不同的感覺，以展現不同人格的特徵，則為漫畫所獨立，故此筆者認為《多重夢》這作品最重要的意義，在於它充分的展現了漫畫作為一個藝術表達形式的可塑性。筒井哲也若不是對漫畫本身有極深入的認識，無法畫出這樣好的作品，所謂「揚威法國」，或在於此。